谢钰看着她微红的耳珠微微抬眉,却并未多言。只是打起一柄青竹伞,与折枝一同往前殿去行去。
颇为巧合的是,今日接待他们的仍是上回来昙华寺时为他们引路的那位小沙弥。
当时昙华寺还是一座小寺,香火不旺,香客不多。小沙弥便也依旧记得两人,见折枝与谢钰打伞行来,遂上前双手合十道:“施主兄妹二人冒雨来寺祭奠亡母,孝心可鉴,神佛亦为之动容。”
“小师傅言重了。”折枝心底有亏,被他说得愈发赧然,忙轻声转开了话茬:“今日天雨车马难行,只好劳烦小师傅引我们去客房中。待天晴雨霁,我们自会离去。”
谢钰随之将香火钱交与他。
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穿起蓑衣将两人引至后殿客房处。
大抵是上回得知两人是兄妹,如今小沙弥便也未再将谢钰往另一处厢房中引,只将两人送至后殿廊上,便行礼离去。
折枝就近寻了一处客房,便想推门进去。可指尖还未碰到槅扇上的木纹,皓腕便被谢钰握住。
他长指垂落,将她的素手拢进掌心中:“妹妹随我来。”
“客房就在眼前,大人打算去哪?”折枝有些不解。
她的语声方落,谢钰便于廊上停步,抬手推开了一间客房的槅扇:“回当初那间厢房。”
折枝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整排一模一样的客房:“大人还记得?”
“记得。”
与穗穗度过的时日,即便是细枝末节处,他亦记得清晰。
谢钰薄唇微抬,与折枝一同行入客房。
房内依旧是当时的清贫模样。
折枝似也记起了什么,抬步行至长案跟前,垂手打开了一方屉子。
里头仍旧放着一套简陋的文房四宝,供在客房中借宿的香客使用。
当初就是在此处,她第一次怀疑过谢钰的身世。
只可惜,并未往深处去想。
折枝轻瞬了瞬目,重新研墨提笔,徐徐在宣纸上写下‘钰’与‘折枝’三字。
“大人往之前添上姓氏吧。”
折枝将手中的湖笔递与谢钰。
谢钰沉默着接过湖笔,将谢钰二字补全,却停在折枝的名字之前,迟迟没有动笔。
墨迹渐渐自笔尖滴落,在薄脆的宣纸上凝结成团。
折枝静静等了稍顷,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弯眉轻轻笑起来:“大人是想要谢礼吗?”
她走到谢钰跟前去,踮起足尖环上他的脖颈,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薄唇,笑着问道:“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折枝了吗?”
谢钰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说她敷衍,只是抬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道:“穗穗,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为什么?”折枝面上的笑影渐渐淡去,红唇紧抿:“折枝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吗?”
谢钰羽睫低垂,沉默不答。
雨中的客房压抑逼仄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折枝藏在袖中的素手握紧了自己的袖缘,渐渐将袖口处绣着的如意云纹握得发皱。
细密的雨声中,她艰难启唇:“其实,折枝已经知晓,自己的双亲是盛京城人士——”
她的语声轻细,微如雨线。
却似一滴冷雨滴在烙铁之上,转瞬掀起滔天烟幕。
谢钰垂落的羽睫骤然抬起,眸底似有暗流汹涌而过。
折枝伏在他的怀中,并未看见他眸底神色,只是阖眼轻声说了下去:“折枝的生父姓谢,生母姓虞,盛京城人士,曾经迁入过青州城与金陵两地。”
她顿了顿,轻轻笑起来:“大人,折枝说得可对?”
谢钰抬手轻轻抚上小姑娘柔软的雪腮,眸底却似有冰凌渐起:“不对。”
“萧霁,他在骗你。”
折枝微微一愣,自他怀中抬起脸来看向他,红唇微启:“先生怎会——”
话至半途,折枝回过神来,垂眼改口道:“不关先生的事,是折枝自己托人打听的。”
谢钰垂眼看着她,眸底暗色愈浓:“人已放走,妹妹也不必隐瞒。若我有心追查,始终能够查到。”
折枝知道他所言非虚。沉默了稍顷,终是低声道:“当时宫宴,大人亲口承认查过先生的底细。那大人便应该知道,折枝七岁那年便与先生相识,拜先生为西席。”
“整整十年的师徒之情,先生为何要骗折枝?”
谢钰握紧了她纤细的皓腕,眸色沉沉:“五岁那年,妹妹便在我的梦中恣意来去。若是扳指算来,如今已有十二载。我又为何要骗妹妹?”
“可折枝十六岁那年才第一次见到大人。”折枝轻轻抬起羽睫看向他,杏花眸里水光潋滟:“而那第一面,便是大人处心积虑的骗局。”
谢钰阖眼。
他从未信过漫天神佛,可此刻,竟不知为何想起了佛经中所说的因果。
种恶因,得恶果。
gu903();尽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