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赵国辑校寺。
伏完是在数年前见过燕北亲卫的,眼下御史台门口侍立的根本不是什么门卒,而是正经的辽东武士,在先前的几年里他们穿着插羽扎甲做汉朝的羽林武士,现在他们脱了扎甲换上赤色大铠,摇身一变便又成了当年的燕赵武士这是赵王北赖以称霸北方的精锐力量。
强攻
谁知道高门之后有多少这样兵甲齐备的武士,虽说调来城中驻军不计伤亡定是能攻下御史台,但就目下伏完身后这些武士是绝对不够用的,倒不如讲讲道理,兴许还能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高门洞开,露出甄尧带着矜持笑容的脸,乌黑的眼圈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神却闪闪发亮,拱手道:“辅国将军,尧早知道有人会来,却没想到是你,请进吧。”
御史台中,伏完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甄尧怕是被燕北突然要反叛的消息吓坏了,御史台的庭院、亭道,到处是披甲执锐的武士,武士们在高台后架起木垒,搬运箭矢显然准备应付一场可怕的攻坚战。
这个瞬间伏完突然知道为何天下会变成这般模样,为何赵王与皇帝的关系会变成这般模样。因为燕氏这些人远比他们要果断的多,不会瞻前顾后。
进了堂中,伏完便开门见山地道:“侍御史,赵王为何要反叛,如今朝廷与皇帝对他都毫无威胁啊”
“毫无威胁恐怕辅国将军此言不实呀请饮蜜浆。”甄尧在堂中踱步,从人奉上饮物他也不忘向伏完尽地主之谊,随后才自案上翻翻找找,边说道:“去岁冬月皇室大祭召集百官,虽然如今邺都没有百官那么多,甄某姑且这么说,当日耿纪隐晦地邀太医令吉平在祭祀后前往他的府宅。祭祀结束后已是半夜三更,他们谈了些什么,辅国将军会不知道不知也无妨,在下便让您知晓。”
说着甄尧在案上翻出一册左伯纸缝装的书放在伏完面前的案上,探手示意他翻开,道:“那天夜里他们两个躲在耿侍中府上暗室中密谋达旦,所言触目惊心,却逃不开想要以龌龊手段杀死赵王。第七句,可杀之;第十五句,应死;第四十九句,锁死宫门,斫杀,凡此种种,至于说辱骂赵王那些话,甄某便不想提了,与这比起来言语侮辱已不算罪过辅国将军您的意思,这是对赵王毫无威胁”
这书册对伏完来说,才是真正的触目惊心,整整一册书近万言,事无巨细地记录了耿纪与吉平、吉邈等人在耿纪府上暗室中彻夜谈话,尽管其中有些段落不知是因耳目被支开还是并不重要而漏记,也仍旧令他彻骨生寒。
暗室为何被称作暗室,谈话毫无保留地被旁人停下并记录下来,这还是暗室分明是与大庭广众无异
“这侍御史,耿侍中是”
伏完说罢,甄尧便接连摆手,道:“您别这么看着我,甄某没什么才能,就连这侍御史的官职都是因为姐妹嫁对了人才得来。杀人这种事,甄某是万万做不来的,何况即便我想,姐夫也不让。赵王离开邺都时再三叮嘱,让我不要在邺都生事,只要安心在这三台之中住着。不过若无赵王叮嘱,你以为他们还能活到近日”
伏完历仕先帝、少帝、当今皇帝三帝,其间经历董卓、王吕、李郭诸人掌政,没有一个像是燕北这样带给他巨大压力,哪怕是董卓也不行。董卓是放纵西凉兵明着吓人,可实际上就算明面上顶撞他,只要占据道理朝臣便多半不会被杀,那是一把雪亮的刀子;王允就更不行了,不过有些才学的一介独夫;至于李郭,仅仅学了董卓三成本事,使得秩序崩溃。
可燕北不同,燕北是藏在床下上弦的强弩,锋刃在睡觉时紧紧贴着人们的肌肤。刀子总是要收鞘的,榻下强弩却让人不得轻松,因为人累了乏了,总是要上榻歇息的。
这是恐怖。
甄尧从未说过他掌握了多少信息,可谁都知道,这巍峨都城之内分明任何事都逃不开他的耳目
“耿纪非我所杀,不过甄某却为他报了仇,那个杀死他的家仆就被绞死在外面,您来的时候应当见了。辅国将军,其实我不想杀他,非但认为他无罪,还想赏他千金呢”甄尧一直在笑,只是脸上的笑意有时淡些有时浓些,比方说现在,“可我打着赵王的旗号在邺都就得按他的规矩行事,姐夫是讲道理的,我也就只能讲道理。赵王的道理,为主尽忠该赏,以臣弑主就该杀。事情到今天这步,是朝臣一步一步逼出来的,我想您也无话可说。皇帝现在不好过吧姐夫心里也不会好过,可是啊,辅国将军”
“你知道我多高兴”甄尧笑着的脸上甚至有几分疯狂之态,攥紧了拳头紧咬着牙关,身体都克制不住地颤抖,“我的姐姐和妹妹,她们将是皇后皇妃;我的外甥,不论是哪个外甥将位及至尊”
正文第一百七十四章你们
得到唾手可得的一切似乎对甄尧来得太容易了些,数年前一场昏礼,让甄氏一举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豪门,在过去这是不可想象的。中山无极甄氏那在先帝时期也不过是地处偏远的小士族罢了,因为他们的先祖走错一步路。
甄氏的先祖是西汉哀帝时丞相孔光的女婿,官拜光禄勋,到王莽当国,位居太保,始建国后拜为大司马。那是甄氏最荣耀的时刻,但在那之后,甄氏便自朝堂中流砥柱逐渐退还为中山国的小士族,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甄俨与甄尧的父亲甄逸时,以上蔡县令致仕。甄俨也不过被征为孝廉,做过一段时间大将军何进的门下掾,后任曲梁长。
当然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过去甄氏还确实看不上燕北这个发迹的叛军头子。其实那时候倒也不是单纯地说看不上或者说是鄙视,而是因为甄俨与燕北根本不是一路人,在甄俨的想法中这段交集并非必要。
毕竟天下那时还未大乱,朝堂秩序仍在,甄氏到底是中山豪族,不必费太多力气便能拥有诸如几个县长令,七八个郡吏这样的影响力,他们的一切行事都在规则之内,并能够善用规则为自己取利。而燕北呢那是不在这套规则之内的匪徒,他随时可能带着他的兵马砸破固有规则,破家杀人。这就决定了在这段关系中,甄氏是更危险的那一个。
如果没有后来的黑山混乱,甄姜不论如何都不会嫁给燕北。甄俨在世是甄氏尚未落魄到需要联姻才能更进一步,何况即便要联姻,那也应是袁氏、杨氏那样的三公九卿,犯得上和叛贼头子联姻吗
可世事从来没有如果,黑山之乱害死甄俨,也让他在死前知晓天下将朝着无人能够预知的方向坠落。手握刀柄远比看不见的权柄更能保命燕北做了甄俨的程婴,甚至比甄俨想象中更决绝,举世不过燕东这一个弟弟的燕北,用一场昏礼把整个甄氏变成他的亲人。
gu903();现在燕北和皇帝、朝廷正式决裂,身处两边的领头人心中都必然不会好受,但这并不妨碍甄尧心里好受。他甚至高兴地不知道该与谁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