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阿秀受了胡正堂牵连,足足给关了个把月,难得随管家出门,那还不好好透气利用一番
当然便从校场逃之夭夭,一路逍遥活泼,躲入了北京大街。眼看天色还早,想来自己只要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必可找管家伯伯圆谎,倒也不必担心给爹爹吊起毒打了。
从东门玩到西门,由南门逛到北门,最后还是回了学堂,寻了交好的一群孩儿赌弹子。正赌闹开心间,忽见自己的影子已成长长一条,晒得弹子有些模糊不清。他啊了一声,回头去看太阳爷爷,赫见这位红脸老头打烊回家了,一张圆脸几乎隐没不见。完了完了不是要你们提醒我早些回家么怎地没人理我呀”一名鼻涕小童茫然道:”月亮姊姊又还没出来,提醒你什么”
阿秀想起爹爹那付冷笑,不由慌道:”不成不成我得回家了,要是比我爹爹晚上一步,没准你们明日要来上香祭拜。秀哥你的石弹子啊”阿秀双足如飞,头也不回地道:”送你们啦”
阿秀慌不择路,沿着棋盘街飞奔而去,他心乱脚急,连抄小巷捷径,走过王府胡同之后,眼前道路有些眼生,居然迷路了。日头西沉闪耀,白雪地倍加刺目,看那大街上叔叔阿姨纷至沓来,却是一个不识。
寻常小童遇上这等绝境,定要放声大哭,那阿秀却是个天生的油皮,他叹了口气,缓下脚步,抓了抓脑袋,心想:”算了,赶不回去,只有离家出走了。
正想着以后流落荒野的日子,街角处转来了一对青年男女,两人服饰华贵,容貌俊秀。但看那男子手摇折扇,一张脸蛋白皙温秀,身旁那女子脸带酒涡,腰上悬着长剑,却是娟姨。
他乡遇故知,难得遇上了熟人,阿秀不喜反惊:”完了爹爹的眼线来了,可别给捕获了。
眼看一旁有处果子摊,也不管是否给人责骂,赶忙蹲到了老板脚旁,连连陪笑。
那摊贩倒是个好人,眼见一名孩子钻到自己脚边,涎着一张小脸,倒也没把他赶走,反而递给了他一颗李子,含笑道:”小朋友玩捉迷藏啊”阿秀干笑两声,趴在果子摊下,不置可否,正等着瘟神过去,忽听那老板招呼道:”客人,今儿李子香甜,色泽鲜丽,来尝个鲜”
喀喳脆响,好似有人咬了一口鲜李,听得一个女子道:”这果肉不坏,买个几斤回去。说话之人正是娟姨,接着东挑西捡起来,听她与身旁之人闲聊:”这回输给哲尔丹,师姐不知要唠叨多久,想来就烦。
摊子旁传来个娇嫩嗓音,想来是先前见到的那个公子爷了,听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俗话不说了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瞧那祝康如此脓包,现下不也没事人一般”娟姨笑道:”说得是,反正我打垮了无也明王,多少赢了一场,总算能向师姐交差了。娟姨能交差,我可不能交差,阿弥陀佛,你们快快走吧。
那娟姨挑了半天,却是不买了。哪儿酸甜得紧,甜得紧。阿秀躲在果子摊下,正等两人过去,哪知那公子爷又停下脚来,说道:”今年的枣子大红大亮,吉祥。
阿秀听去了李子,又来了枣子,心中叫苦,不知这儿到底卖多少种果子耳里又听喀地脆响,绢姨八成又咬了一口,果听她囫囵地道:”是不坏,店家,给准备两斤。
好容易作成生意,那店家赶忙取铲盛秤,那公子却唤住了,听她道:”不必秤了。说着取出金叶子,塞到那店家手中。这公子出手阔气,非但店家大吃一惊,连阿秀也是咋舌不已,娟姨忙道:”怎地要这许多枣子咱们不过三两人,哪里吃得完”
那公子爷笑道:”宋通明打得卖力,你请他不请祝康哭得泪眼汪汪,你请他不请无也明王给你砍了三剑,大难不死,你请他不请华山老小那么多张嘴,你请他们不请”阿秀听她口才便给,这段说话清脆俐落,心中暗暗想道:”本少爷肚子好饿,你请我不请。眼看一颗枣子突出摊外,正要伸手取拿,忽然想到娘亲平日的教诲,只得勉强缩手回去。
那摊贩好生忙碌,脚下来来回回,阿秀自是拼命闪躲,又听那娟姨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周到。能主外、能主内,将来谁要娶了你当老婆,定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贤妻良母,便要主内,哪能内外兼修有人肯娶我这么个母老虎,已是千恩万谢了,还说什么福气。
那公子明明男子打扮,却想着做人家老婆,阿秀脸色一变,摔倒在地,震得满车枣子咚咚地滚落下来,他哎呀呀地叫了几声,猛见一张鹅蛋脸探了过来,奇道:”这不是小阿秀么怎会在这儿冒出来了”
阿秀哈哈干笑,道:”好巧呀北京真不大。那公子爷听了阿秀二字,连忙探头过来,笑问道:”阿秀就是杨五辅的公子么”tdfngttdfngt
双姝一同蹲身,那公子有意逗弄孩子,含笑便道:”小朋友,我是琼芳,你是谁呀”
这公子早已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现下却来多此一问,想来是把自己当成了无知稚童,阿秀心中暗暗发笑,面上却做天真状,憨声道:”大哥哥你好我是阿秀呢。啊呀啊呀,幸会幸会,再见再见。霎时脚底抹油,便要溜之大吉。
脚步才动,面前人影一闪,娟姨已然笑嘻嘻地拦路,娇声数说:”有个坏孩子跑得不见人影,害得叔叔管家找得人仰马翻,小阿秀,你说那是谁啊”
阿秀如何不知她说得自己,当下低叹三声,说道:”唉唉唉又有孩子离家出走么世上有不孝父母,就有这种可怜孩于。唉叹两声,忽然矮下身子,转身向后便逃,猛然间闷哼一声,撞上了一人。
这一撞却分毫不痛,反而软绵绵地,凝目望去,面前却是琼芳。
阿秀用力吸了吸气,鼻中更有芬芳,他心下一惊,细目去看那公子,但见她柳眉含笑,端鼻樱唇,竟是个美人胚子,他看傻了眼,寻思道:”这公子爷好生白嫩,怕不比妈妈差了。胡思乱想中,只见琼芳一双慧眼直瞅着自己,竟然有些脸红心跳。
琼芳见他脸颊红烫,忍不住拧了拧他的黑脸,笑道:”小调皮目瞪口呆,可是觉得芳姨美么”阿秀心道:”原来是个假扮男人的女人。
琼芳见他歪着一张小脸,想来内心打着古怪念头,当即拉住他的手,交到娟儿手里,笑道:”这儿离长安大街有几里路,我瞧这孩子是迷路了,咱们把他带回五辅家去。
回家便要吊起,吊起便要挨打,阿秀惊道:”别别我回家晚了,爹爹会打死我的”娟儿笑道:”谁要你贪玩一会儿娟姨帮着向爹爹求情,让你少挨两下鞭子,好不好啊”
阿秀慌道:”不管用啊,我家大老爷表面应付你,等你掉头一走,更狠十倍狠抽大凶神也似,你把我领回家,明日就要来祭拜我啦。胡说八道,你爹爹是白面书生大学士,哪里会这般凶。你可孤陋寡闻了,黑脸打老婆,白脸揍小孩,脸越白,心越狠,你可不能害我啊”
三人正自讨价还价,忽听大街上铜锣阵阵,好似有车仗仪队来了,听那锣鼓之声,来人必是大官无疑。屋漏偏逢连夜雨,别要遇上爹爹,那小弟可必死无疑。一时拼命想逃,偏生又给娟姨牢牢拉住了,直是避无可避,眼看死定了,只得苦着小脸,等爹爹过来拎回家。
马蹄踏地,打得路上一片脆响,阿秀的心头也是怦怦跳着,正怕间,听得一人提声喊道:”肃敬回避”阿秀眯着小眼,偷眼去瞅,只见一名威风武官骑在马上,四下跟着百来名官差,两面大木牌威风凛凛,左书”护国保境爵赠四方威武侯”,右言”泽民安生御赐五军大都督”,虽说阿秀读书日久,过目必忘,二十六个字里有一半认生,此时还是哈哈笑了起来,一时连拍心口,大笑道:”不是爹爹不是爹爹是爱挥百姓的伍大阿姨”眼看娟儿面色困窘,已然别开头去,琼芳不禁奇道:”什么爱挥百姓说明白些。
阿秀笑道:”挥百姓,就是用手向百姓挥舞啊你瞧,就是这模样。说着鼓起腮梆子,露齿含笑,怪模怪样地高举右手,前摇后摆,娟儿见了猴儿把戏,登时怒道:”难看死了,快住手。阿秀故做呆滞,手指远方,鬼声鬼气地道:”姑娘叫我住手不如叫她住手吧”
双姝回首去望,道路一片喧哗,大批武官开道护卫,车仗仪队夹在人群之中,缓缓向前行来。
素手启珠帘,一名美妇坐于大车,正向满街百姓挥手示意。看她星目回眸,含羞带笑,指上宝石闪耀生辉,正是都督夫人到来。
那果子摊老板大为兴奋,赶忙爬到了车上,拼命来看美女。带队军官也不驱散人潮,只任凭众人围拢道旁。锣鼓喧天,父老夹道欢呼,儿童蹦跳玩闹,鞭炮声串串暴响,直如新娘出嫁也似。琼芳掩嘴莞尔,阿秀自也嘻嘻贼笑。看这伍伯母一向自负花容月貌,欢喜阿谀奉承,过年时自己砍联快马加鞭,好好拍上一拍。也好多领红包。
都督夫人凤钗玉冠,肤光胜雪,轻颦笑颜中,当真是一代骄女。京城第一名花,果真爱民如子,名不虚传”美女游街,自有好色之徒到来,听得一声笑:”爱民如子,那多没劲儿你瞧她这白白小嫩手这么招了几招,咱的魂儿都飘过去了,这般美女要爱民如夫,那老子才大欢喜”
那人唧唧聒聒,正说得起劲间,忽然脑门剧痛,好似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他怒目转身,喝道:”是谁”眼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人人目光大是奇怪,那人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惊见自己光溜着下半身,裤带居然莫名其妙地断裂,霎时惨叫一声,急忙要逃,却给自己的棉裤绊倒,只能半滚半爬地走了。
琼芳轻摇折扇,掩住了嘴,笑道:”娟掌门好高的剑法。说着朝阿秀斜睨一眼,冷冷一笑:”把手举起来,给我好好挥。阿秀心下害怕,一手抓着裤带,一手向车队摇晃摇荡,真如招魂也似。
正招得有气无力,突见车窗里送来两道羞愧目光,看那女孩儿缩着脸,低着手,躲在娘亲怀里发窘,不是华妹是谁阿秀心下大乐,忍不住圈嘴高呼:”华妹快挥百姓啊不然回家要给阿娘挥耳光了”那华妹已然看到自己,她从车里探出头来,叫道:”阿秀你跑哪儿去了你们管家到处找你呢”
阿秀惹祸上身,果然那伍伯母听得自己在场,立时吩咐驾车军官,好似要停下车队。娟姨快走不然你也要给押上车,一同挥百姓了”娟儿咳了一声,忙向琼芳道:”时候有些有些晚了,你那口子等着吃饭。娟儿听她取笑,恨恨一跺脚,气愤道:”你再取笑我师姐,我可不和你好了。说着掉头转身,便朝人堆挤去。
众人连推带挤,一路闯出人潮,过得几个街口,娟儿方才停下脚来,看她兀自撅着小嘴,想来心中仍是不悦。对不住对不住,我姑姑也是一般模样,镇日里神像出巡,游街示众,我每回看了都好笑。你姑姑是国母皇后哪,她要不游街,百姓还能瞧谁”
正说话间,忽听地下传来说话声,道:”好啦,游街示众大家有份,就别吵啦。小调皮要再取笑大人,休怪我打你屁股”阿秀见她这幅神态,忙做愧疚状,低声垂泪道:”人家只是饿得慌,娟姨恁凶哪”假戏真做,阿秀红了眼眶,说到心伤处,更似泪如雨下。
几条儿歌轮番唱来,阿秀听得小老虎、小山羊蹦蹦乱跳,一时破涕为笑,啊啊笑了起来。无聊愚蠢,本少爷四岁就拒听这等荒唐东西了,这女子当真幼稚可悲。想起吃饭要紧,喉头却也挤些声音出来,算是为五斗米折腰了。
三人牵手同行,娟儿口哼小曲儿,琼芳滑腻腻的手掌伸到面前,阿秀来者不拒,当下左手牵琼芳,右手拉娟儿,左右逢源,耳中还听着曲儿,享尽齐人之福。先说了,一会儿吃饭,我喜欢涮羊肉、桂花糕、不喜蔬菜鲜果,你们可得记好”
自言自语间,却听娟儿道:”五辅家在城郊,一会儿咱们从百岁楼经过,刚好把这孩子送回去。可不是么他家里瞧不见人,这当口一定找得急切”
阿秀惨然道:”不是说好去吃饭么你们你们出卖我”慌忙间只想逃窜,奈何左右两边各有一名高手挟持,功力到处,逼得他无路可逃。连拖带夹,好似重囚一般。
一路给人拖过了大明门,积雪蔼蔼,望去一片银白,娟儿与琼芳无视地下的拖行痕迹,自来赞叹冬日美景。阿秀只是拼死寻找因头逃命,他喊了几声腹痛,却都不管用处,忽然间行经一条小巷,他朝巷中深处望去,忽地大喜大叫:”等会儿我要找娘”
黔驴技穷,娟儿睬也不睬,讪讪便道:”你娘在家里。阿秀抵死不从,双脚蹲地,惨叫道:”真的我要去找娘你们两个妖精放开我”说着尖叫道:”拐带婴儿啊当街勒赎啊”杀猪也似地呐喊起来,路人无不为之侧目,娟儿嘿嘿冷笑,正要点上哑穴,琼芳却格开了,她蹲地问向阿秀,微笑道:”好孩子,你娘在哪儿可不准骗芳姨喔。
双姝微起诧异,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巷中一片积雪,深处真有处小屋,看那窗格上透出点点灯晕,冬日里望来倍加温馨。当下放开了他,那阿秀如获大赦,拔腿狂奔而去。白雪飞溅,地下便留了两行小小的足迹。
双姝一同眺看,那房舍格局窄小,并无庭院,屋内屋外更只一张薄门板相隔,阿秀乃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母亲怎可能在这寒舍之中琼芳心中迷惑,忍不住便问娟儿:”这孩子可是在说谎”
娟儿耸肩道:”谁晓得这小子从来淘气,镇日领着孩童作乱。
gu903();两名姑娘都是身怀武艺,要在小巷中抓回孩童,自如探囊取物,却也不怕他跑远,只在背后缓缓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