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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 青木源 2383 字 11个月前

上次的以礼相待完全不同,没有人为他求情,没有人在乎他。整座殿堂欢声笑语,没人在乎空地上还有一个活人疲惫饥饿,冻得瑟瑟发抖,还带着剧痛。

在这样潦倒的境遇下,献舞忽然明白妫翟为什么恨他。他所承受的艰难与羞辱,难道不是这个女子承受过的吗只有更残酷,没有更温暖。

献舞闭上眼睛,不再看那个熟悉的女人,只有刺骨的绝望与痛苦。

妫翟一杯又一杯地为熊赀斟酒,但心里却如惊涛骇浪起伏不定。她看到蔡献舞凄惨狼狈又萧索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听闻熊赀愿意为她出征伐蔡的时候,她觉得很是畅快,可是看到蔡献舞这样的惨状之后,心里忽然空洞起来,再没有畅快淋漓的感觉。

庆功宴闹了两个时辰才算有结束的意思,蔡献舞被宫奴带到了一间偏僻狭小的宫室内囚禁起来。没有奴仆,没有暖炉,甚至没有一床厚被褥,但是比起阴暗潮湿的地牢,算是庆幸的了。献舞趴在冰冷的榻上,冻得手脚麻木,肠胃交缠在一起,疼出了冷汗。薄薄的飞雪又飘起来,飘进了这残破的窗棂里,整间小屋,冷如冰窖。

门外的看守们喝着热酒,拢着炉火,包裹在厚厚的皮袄里。蔡献舞太困了,抖抖索索钻进被窝里,可被窝根本不能提供一点温暖,他一阵寒颤,叫道:“如是这般,还不如杀了我。”

就在这时,蔡献舞感觉被子上一阵温暖的重压,他睁眼一瞧,星辰冷如冰川的脸正恨恨地瞪着眼,将一床冬被覆盖到他身上。献舞自嘲道:“难为星辰姑娘还愿意垂怜孤王。”

星辰将炭火拨弄好,把厚衣裳和吃食放下,道:“你把我们都害成这样,我原本是不想来看你的,请你把夫人的骨笛交出来。”

献舞冷笑道:“难怪姑娘如此好心,原来是为这个。对不住,孤王没有带着,落在蔡国了。”

星辰也冷笑道:“你骗得了谁,也骗不了我。妫雉是什么人她能想出那么龌龊的计谋让你欺侮我家主子,会容得下那支骨笛么你必是随身带着的。交出来”

献舞裹紧棉被,道:“送给人的东西,怎么有脸要回去想要拿走,你可以来搜。”

星辰气愤不已,骂道:“你怎么这么无赖你以为那骨笛是我家主子给你的么不是,那是我偷来迷惑你的。”

献舞一愣,眼中尽是失望,叹道:“她变了。你别想拿回去将功赎罪,到了孤王手里就是孤王的,死了也还是孤王的。”

两人正在争执,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说:“星辰,别要了,让他拿着吧。”星辰回头一看,妫翟不知何时来到此处。

“夫人,您怎么来了,大王”星辰担忧熊赀知晓会醋意大发,到时闹一场又不好过。

“大王醉了,正安寝,你即刻回内廷照料。本宫要与蔡侯叙话,你先退下。”妫翟轻轻地说。

“夫人,万一大王问起,抑或被丹姬等人拿住把柄”

“退下”妫翟声音没来由地大起来,星辰被吓了一怔,只好赶紧退下。

献舞裹着被子,靠着墙根坐起来,无限玩味地说道:“你当年来楚国应该不是这般惊弓之鸟的模样吧。”

妫翟冷声道:“当年我视你为知己,你却把我送入地狱深渊。”

献舞哈哈大笑,状如狂癫之人,讽刺地说道:“知己知己会利用自己的美色来陷害朋友吗知己会坐在大殿,身披华服来向一个囚徒炫耀荣华富贵吗我承认当日在蔡国,对你冒犯了,但那不过是一个情字,我哪里知道息侯心眼那么小,居然搬楚老儿来伐我,伐就伐了,谁知楚老儿贪心不足可是你呢,又比我好多少,最终还不是屈服于熊赀。熊赀比我老,比我丑,可是因为能给你正夫人当当,所以你扭扭捏捏地应承了。等你坐安稳了宝座,便使出浑身解数,佯装可怜地让楚王来伐我你不配为我蔡献舞的知己。”

妫翟听得蔡献舞说完,苦笑道:“可叹你自诩聪明,没想到也只说得出这样的疯话。我为什么好端端放着两情相悦的息夫人不做,要做这样忍辱负重的楚夫人”

“我如何知道当年我万般迷恋你,也许只是把你想得太美了。宛丘桃林的少女,人间再不会有,我蔡献舞的知己也早已消失。当女人迷恋起权势来,情就是假的,谁又能真正看穿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息侯那一射之地或许早已不是你的胃口所能满足吧你自己想要什么,只有你自己知晓。可怜我一个痴心之人,竟为一个梦幻虚影惹出多少祸端”蔡献舞情绪极端低迷,言语也万分消极。

妫翟并没有丝毫可怜之意,她残忍一笑:“蔡献舞,你终于也尝到了梦幻破灭的滋味了吧当年我只有十七岁,你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个陌生男人。你俊秀、温柔、多才、潇洒,每一点都让人迷惑而又震惊。我不知什么是男女之情,但是对于能遇到你这样出众的男人依然是庆幸和感恩的。我觉得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守着贫苦的日子却能有殊于常人的邂逅。我没有什么奢望,没有任何贪图,但心里埋着感谢。后来我在蔡国再遇到你,只叹命运新奇又捉弄人,我如何能相信你的冲动,又如何愿意相信堂姐的阴狠但我依然见不得你痛苦,所以我愿意相信你是桃林里不凡的男人,回去后什么也没有说。我狼狈回国流产了,我没想到息侯会急火攻心,那么冲动,结果瞒着我结下了楚国这么个孽缘。蔡献舞,你尝过一梦醒来,满地血腥的日子吗你尝过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的滋味吗我为什么屈就于熊赀,因为屈就他了就不用再背负数万人的命,就能换回息国的安宁,换回息侯的自由。我委屈我的身体,我就可以不再受其他诸侯的欺凌如果再路过别的国家,再遇到你这样的人,让我再受凌辱从小宗族就欺负我,王叔王婶妫雉看不起我,息侯不能保护我,你不能保护我,但楚熊赀能,他准许我掌控我的命运,我为什么不跟他呢”

妫翟的话语是平静的,没有情绪起伏,但是清脆而坚韧的话语分明又带着一丝丝颤抖,一点一点砸在了蔡献舞的心上。

蔡献舞听完这番话,心情更加复杂,不知道该怨恨还是该可怜,道:“是的,我现在尝到了。只是,你我之间除了彼此受苦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吗你知不知道,直到此刻,你依然是我心里最珍爱的女人。无论你如何对我,我依然不忍见你过得不幸。”

妫翟被献舞的肺腑之言打动,也点进了她的内心。她对蔡献舞,有着莫名的情愫,似乎不是一种现实的爱恋情欲,而是一种命运的纠缠。她想爱他,却没有从心里升腾起来的痴狂,想恨却又感觉舍不得,似乎更多的还是那些最青春的年华。妫翟看到蔡献舞这个样子,有点说不清自己了,当初那么强烈地想要报复他,真把他囚到楚国来了,为何这样痛苦她真想催眠自己,蔡献舞如果依然是当初桃林里出现的那个男人,而不是现在的囚徒模样,那该多好

妫翟含泪笑道:“蔡献舞,如果桃林一别,后来再没有遇见你该多好,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天下是强者的天下,从来没有弱者说不的权力。我曾经是弱者,所以连死也不能。而你,如今也是弱者,所以,你不能说不。”

献舞道:“那你意欲何为”

妫翟擦干眼泪,笑得极其妩媚,轻轻说道:“我要让楚王囚禁你在此,一辈子。”

献舞一阵发冷,不敢相信这张旧日容颜上变幻出来的表情是真实的存在,可他从某种感觉上似乎又明白妫翟的所作所为,这个女人是不容易的。他怆然涕下,没有什么话说,怔怔摸出骨笛,擦了一下鼻子然后吹起了鱼游曲。

欢快的曲子因为献舞支离破碎的心情而断断续续,妫翟本来和蔡献舞说了这些话后感觉好多了,那是她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能和献舞说一说,这支旧曲的响起,让她好不容易堆砌的坚强一下就崩溃了。

妫翟几乎是趔趄了两步,她不敢听,不忍听,捂起耳朵夺门而逃。蔡献舞停下手,看着妫翟慌张的背影,心里有了些安慰。其实,她是没有变的,只是她的苦太深,太憋屈,没有办法宣泄而已。献舞愣愣打量着骨笛,无力地靠着角落发呆,心里没有了怨恨,倒起了偿还孽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