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问小鸾道:“今儿的事情,你冷眼旁观着,可是大姐姐坑我的不是”
小鸾听见问她,蹙起眉头道:“奶奶,这话论理不该我们丫头说,只是奴婢冷眼旁观着,倒像是大奶奶动的手脚呢,若是汗巾子系得扎实了,哪有那么容易裙摆就散开,奶奶也没多留个心眼儿,自己再系一系。”
玉楼摇头苦笑道:“我的姐姐儿,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人家要算计你时,可是防不胜防的。只是想不到咱们家这位姑老爷,瞧着倒是斯斯文文,女孩儿一样的人品,怎么做人就往下流走,胆子也忒大了些,倒是可惜了我们大姐儿,花枝儿也似的一个女孩儿,错配了他”
小鸾听了这话噗嗤一笑道:“往日里奶奶常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今说句没大没小的话,奶奶模样儿生得比大姐儿好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的,也难怪姑老爷猴急些,我若是男子,只怕也要拜倒在奶奶的石榴裙下了呢。”
说的孟玉楼无可奈何,倒给她怄笑了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只是天地之间生而为人,也总要遵了圣人教化,若都能随心所欲的,又与飞禽走兽有何分别,比如你我现在,既然嫁到西门府上,自然是要与比肩的姐妹一体同心服侍老爷,家里若有难,也要齐心协力守住偌大家业,若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早就”
说到此处,惊觉自己想说“我早就去东京城里瞧瞧那杨大人了。”不由得芳心惊怖,觉得沈可警醒,连忙打住了话头儿,话锋一转道:“我早就丢开手不管这些事了。”
小鸾不知主子心里想什么,因笑道:“要我说奶奶也不必总是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外头自有老爷撑着门面,内宅的事自然是大奶奶管着,如今咱们不拿强拿,不动强动,知道说奶奶帮衬服侍大娘,给那起子小人瞧在眼里,指不定编排什么,说奶奶意欲夺权之类的混账话呢。”
玉楼笑道:“你说的是,往后我也少出些头吧,自己劳累不说,旁人看着倒像是我有所图似的。”
两个说了一回,早已又到掌灯时分,孟玉楼正要派人出去打听西门庆何时回来,却听见门首处脚步声,像是夫主的模样,果然见他一掀帘子进来,面色铁青着。
孟玉楼见了连忙接着,命小鸾服侍他脱了大衣裳,自己扶着他往炕沿上歪着,一面替他脱了靴子,换上家常的暖鞋,跪在地坪上给他捶着腿,一面又叫小鸾好生炖茶进来。
那西门庆在衙门口儿忙了一日,原本心里不爽快,如今见爱妾这样殷勤伺候着,也觉得舒服受用,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
“我西门四泉娶了你这样好浑家,也不枉今生托生男儿一回。也不知咱们夫妻缘分还有几日,往后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好姐姐,你们只管守着我的牌位,千万别走散了给人家笑话”
孟玉楼正服侍他,听见这话就知道官面儿上不好,不知怎的触动情肠,眼圈儿一红就滚下泪来,连忙将衣袂抹去泪痕,勉强笑道:“看你,又是在衙门口儿吃了酒,回来就乱说”
那西门庆捧了妇人一对雕花玉腕,将她拉在身边坐下道:“说正格的,我心里如今也没个准谱了,方才下了衙门,刚回书房里歇一歇,就听见来旺、来昭两个回来了,只怕东京城里云诡波谲,也看不清个事态,不知你我前程几何呢”
孟玉楼听了这话,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一面伸手接过小鸾的茶来,回身吩咐道:“你且去外头小厨房里吃饭吧,这里有我服侍着就行了。”一面又柔声问那西门庆道:“爷从外头回来有酒了不曾,若没有,我下厨弄些菜蔬酒果来。”
那西门庆摇头苦笑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也是吃不下去,你且陪着我静静的说会子话儿吧。”
孟玉楼听了,心里一酸,嘴上勉强笑道:“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原先在街面上那样说嘴,不过就是亲家老爷吃了挂落罢了,倒唬得没了主意,依奴家看来,这件事情未必就牵连到了咱们家里”
西门庆道:“三姐,我原本也是往宽处想的,谁知今儿来旺、来昭两个回来说,往我干爹蔡太师府上打听消息,偏生去的时候干爹正上朝去,是他家大爷蔡学士在家,听见是干亲家来人,才破例见了,因说相爷如今是没事,只是赵官家不知何故,竟与那杨戬杨大人恼到底了,不肯放出来,如今就要三法司会审他,一旦定了罪名,再要洗脱只怕就不容易。
这延误军机的事原也不是杨大人过错,倒是往年他一个门生故吏,兵部王尚书办错了事情,把他攀扯在里头,也不知那赵官家恼他何处,只是不肯轻饶,这罪名若是定了,是个株连九族,血海也似的干系,咱们家原是干亲,不算在内的,是指亲家老爷那边儿与杨提督族内有亲,若算起来,咱们两家倒是四门儿女亲家,只怕也要吃他挂落”
孟玉楼听闻此言,唬得花容失色道:“奴家竟不知此事这般厉害只是如今我们房下姐妹都是妇道人家没个注意,爷现在更不能乱了阵脚,家里还有官哥儿、孝哥儿两个,爷必要拿得起来才是”
西门庆点头道:“我是你们汉子,这些事情自然理会得,只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真是个抄家灭门的勾当,到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三姐,我往日里常说你不大生养,是我一生憾事,如今倒好了,你没有生下西门家中子嗣,又是个姬妾不在官中名册之列,不如趁着如今山雨欲来之时,我与你一纸文书,接了娘家去吧”
孟玉楼听了这话,知道西门庆要写休书,桃花面上泪痕珍珠断线的相仿滚将下来,哭道:“好狠心的哥儿,奴家自从嫁你为妾,可曾犯下七出之条,如今你赐我一纸休书,倒比咱们一起给拿进牢里还要折磨人的,常言道夫妻同生共死,如今我不是正房奶奶,不敢说这话,只是我孟玉楼从小念过四书五经,也受圣人教化,就是死在这里,绝不往外头逃出生天”
那西门庆听了,心中爷十分感念,将妇人搂在怀里,两个脸儿依偎着,同命鸳鸯一般哭了一场。
半晌,西门庆方止住泪痕道:“既然三姐不要文书,好歹也回娘家躲一躲,等到我这里官司完了,自然派人接去。”孟玉楼只是摇头不肯。
西门庆方苦笑道:“三姐,如今一家子人都困守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再说四泉还有许多体己要交给你带出去,万一来日家中被抄,你也好替我留下一份家私,官哥儿、孝哥儿年幼,未必牵连其中,我还指望着你将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呢。”
gu903();孟玉楼听了这话,心中方才有些动摇了,又摇了摇头道:“如今杨大人的案子还没审,可见这事情有缓儿,左右你在朝中也有些耳目,这几日就在家等等消息吧,我娘家又不远,说走几步路就到了,又何必这样急三火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