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庆脱阳而死,都是梁山泊上智多星吴用之计,要为他兄弟武松报仇,这正是:
“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丁香舌吐衠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这是后话。
却说一连数日,那西门庆只在金莲房中走动,倒有十天半日不往别人房中去了,房下众人都不喜欢,独有那孟玉楼想得通透,并不将这些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只是背人的时候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
往日那西门庆离了自己几日,便浑身不自在,总要寻个由头在三房里住几日,夫妻两个竭尽鱼水之欢方能一解相思之苦,这十来日都不见他过来,原以为是李娇儿房里那新鲜花样儿绊住了脚,谁知前日在月娘房里,又听见李娇儿、桂姐两个抱怨,说自从上次兴师问罪,也有好几日不曾往二房里去。
月娘房里自不必说,总要去露个面儿,只是因为月娘临盆在即,晚间西门庆倒睡在外间春凳上,也不曾合卺。六房里李瓶儿也是个好性子,在争宠之事上全然不上心,听说西门庆最近因为官哥儿身上不好,也没去打扰他们母子。孙雪娥自不必说了,四房原本就是形同虚设,一年半载爷不肯睡一回,想来想去,这西门庆十日里都在金莲房里歇着,倒也好生奇怪。
这一日闲来无事,往园子里六角凉亭之中做针黹,见四房里孙雪娥梗着脖子,不知找什么人,就扬声问她:“雪姑娘,来园子里做什么”
那孙雪娥见了她,笑嘻嘻地上来,往凉亭里坐了笑道:“三娘倒会玩儿,跑来这里淘气。”一面看她手上的针黹,原是一块大红的肚兜,上面绣着百子闹春图样儿。
孙雪娥见了笑道:“莫不是三娘有了好消息也不说给咱们听听,大家跟着欢喜欢喜。”玉楼听了脸上一红道:“雪姑娘这回也学坏了,倒会打趣人。
这花样子是我前儿给官哥儿绣的,那一日六房里的乳娘如意儿抱他来上房屋里耍子,大姐姐见了,夸瓶姐的针黹好。瓶姐说是我赏的,大姐姐又称赞一回。我想着算一算她的好日子也快到了,不如再赶出一块来送过去,就当做是庆贺她养了个哥儿的喜事吧。”
孙雪娥听了点点头道:“如今这一胎要是也是个哥儿,倒热闹。三娘不见爷多疼官哥儿,自从得了这个小小子儿,咱们家忽然就风生水起了起来,老爷说是这小厮儿福气大,才取了名字叫官哥儿的,如今若是大奶奶生下嫡亲的哥儿来,官哥儿和六娘只怕就要往后退一射之地了。”
孟玉楼原本不是那样长舌妇人,听这孙雪娥絮絮叨叨的,心里就有些不耐烦,岔开了话头儿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常言道山高高不过太阳,官哥儿是长子,大姐姐若生了嫡子,只怕来日家私多半是归他了,咱们又不大生养的,何苦来替古人担忧呢,话说回头,雪姑娘怎么今儿高兴,倒来园子里逛逛”
书中暗表,原来那孙雪娥与潘金莲、春梅两个素有嫌隙,因为金莲的第五房就建在园子西北角儿上,所以轻易不肯到这里来,孟玉楼才有此一问。
孙雪娥听见问她,说道:“三娘瞧瞧我这记性,奴家正是来寻三娘,讨一个示下,明儿三娘房里的饭菜儿,还是叫莲花庵的姑子们送素斋来呢,还是就在家里厨房搭伙了”
孟玉楼闻言方才想起来,明日正逢十五,是庙会的日子,连忙说道:“不必了,明儿奴家不在家吃饭。”
孙雪娥听了好奇道:“三娘明儿要回娘家”
玉楼摇了摇头笑道:“前儿老爷不是犯了头风么,可巧这几日五丫头爷撞邪了,只怕家里风水不大好,我想着无论初一十五的,赶上庙会日子,去庙里烧香祈福,谁知前日初一就混忘了。可巧明儿是十五,就去罢,耽搁了又要等半月。”
孙雪娥点头道:“既然恁的,奴家明日不准备三娘的伙食就是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各自走开。
玉楼回在房里,叫来小鸾道:“你认得杨提督府上不认得”小鸾不知道这话何意,问道:“奶奶平白问这个做什么,那杨提督的行辕修建的巍峨庄严的,好似皇帝行宫一般,平谷县城之中谁不认识。”
玉楼笑道:“这就更好办了,如今我写下一封手信,你帮我投到他府上,进出家门的时候仔细着,可别叫旁人看了去。”
小鸾听这话有些不解其意,问道:“奶奶久居深闺,没得给那一品大员写什么信呢,人家家里高门大院儿,我去了,只怕没得叫人打嘴,人家管家爷们儿都未必肯替我回一声的。”
孟玉楼听了冷笑一声道:“傻孩子,别的一品大员我倒未必敢说,这杨戬杨提督,你只要说是西门府上三奶奶房里的丫头,保管将你待若上宾就是了。”
那小鸾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听见叫她往热闹地方送信如何不愿意连忙讨得了玉楼的手信,那孟玉楼又拿出一吊钱来道:“离得不远,你要雇车,要走着去随你,若不雇车时,这一吊钱就拿着买些好吃的好玩儿的,也不用交回来了。”
小鸾听了心中欢喜无限,连忙对镜梳妆,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带了银钱手信,辞别玉楼,往那杨提督府上来。
却说杨戬自从官拜此地,还在东京城内不曾调任之前,曾经下书一封写给当地的知府、知县相公,嘱咐他们只将衙门几间房收拾出来,权且做个提督行辕所用,只因他屯兵在此,却非长久之计,不愿意劳民伤财。
谁知那县太爷听了,反而征调徭役,广收赋税,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只将这一座提督行辕修建的皇帝行宫一般,阳谷县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所以小鸾便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使女,倒也知道这提督行辕所在何处。
一时之间来在行辕门口,但见守门的并非本地衙役,都是些如狼似虎的内卫,唬得小鸾不敢过去,又不好就走,踌躇了半日,欲言又止的。
那些内卫瞧着她虽然形迹可疑,却是个十几岁才留头的小丫头子,也没人理她,半晌,只见一乘小轿远远地过来,那些内卫见了,都垂手侍立,小轿原本要进西角门儿,忽然停住了,落了轿,但见内中下来一个美人儿也似的姑娘,妆束虽然不俗,看服色却也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罢了。
小鸾见了好奇,正盯着她瞧,那丫头见了她,倒是噗嗤一笑,招了招手,小鸾见她的轿子落在门首,想来是这府里的人,就跑了过去,道了个万福道:
“敢问姐姐一声,此地是杨提督的行辕不是”
那丫头笑道:“正是我家大人府上,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府上宝眷派来的”小鸾道:“我是西门府中三奶奶的使女,如今拿了三娘手信,转交给杨大人收下。”
那丫头闻言倒是一愣,从头到脚复又打量了这小鸾一遍,方才笑道:“怪不得我见姑娘比别家使女不同,又一样举止言谈,若是三奶奶调理出来的,倒也不足为奇了,如今我们爷在家,姑娘请跟我进来吧,你亲手交给他,不要外道才是。”
小鸾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咋舌,心道自己家里不过是本县的掌刑千户,行动坐卧倒也是好大的规矩派头,如今这杨提督是朝廷上一品大员,蔡相爷的兄弟、高太尉的哥哥,怎么家里的丫头这样大胆,指名道姓你呀我呀的
转念一想,这姑娘生得这样容貌人品,只怕是个通房大丫头,过几年略有了几岁年纪,就要收房做姨奶奶,因此骄纵宠爱,不是别的丫头可比,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