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还有什么旁的物件儿要带来么”
孟玉楼低头想了一回,点点头道:“若是大姐姐方便时,不拘派了房里哪位姐姐,到我三房屋中将我的月琴取了来罢。这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如今心里空落落的,只想着那件物件儿。”
吴月娘闻言不解其意,只得点点头道:“这不值什么,一会儿我叫玉箫连同茶饭一并送来,妹子虽然暂居此处,三茶六饭少不得的。”因说着,拉了玉楼的手复又掉了几滴眼泪,回身吩咐那几个小厮几句,因迤逦着去了。
不一时玉箫因端着托盘,后头跟着一个小丫头子抱了月琴,两个给玉楼送来,孟玉楼见状,深深道个万福道:“多谢两位姐姐看顾,只是如今我衣裳头面都不在此处了,也没什么玩意儿给你们姐妹留个念想的。”唬得玉箫两个连忙跪下道:“三娘切莫如此,将天比地折煞我们。”因将手上物件交在玉楼手中,两个方去了。
玳安儿见无事,依旧落了锁,弟兄几个将玉楼赏的物件儿换了钱,乐得没人寻他们,都纷纷自便吃酒去了,只留下孟玉楼一人凄凄惨惨深锁长门,因趁着那燕窝粥还热乎,勉强呷了两口,只是咽不进去,心中知道这是受了旁人作践,急火攻心食水不进之症,也值得丢下不吃了。
一面低头将手上的琴衣解开,露出那一柄月琴来。书中暗表,原来当日孟玉楼再嫁提亲,她的原媒薛嫂儿给她相准了西门府上,意欲说媒之际,只因那西门公子当日已经续弦,又有了二房里李娇儿、三房里卓丢儿两个姬妾,因心中恋着亡妻,并不十分萦心儿女之事。
那薛嫂儿暗地里思忖,这西门府上在本县也称得上首富,那边儿孟玉楼新寡,手上自然也有一份好钱,若是说成了这门亲事,光是两家的媒谢钱就够自己吃个一年半载的,因一门儿心思要说成了此事。
可巧一日往玉楼家中说合,因她来往说亲也有三月余了,又是堂客,家中丫头也就熟门熟路叫她径直过了垂花门往内室去,远远的就听见妇人弹唱之声,真是个音似裂帛一般,喜得那薛嫂儿还不曾进了房门,就一连声儿喝彩道:“我的姐姐儿,你竟有这般好手段,怎的早不见你显露显露,来日说亲时又是一桩好筹码。”
孟玉楼听见官媒前来,连忙丢下月琴起身相让,一面口中谦逊道:“深闺嫠女,怎好做此郑卫之声,只是今儿原是先头大爷的忌日,人走了也有一年光景,他在时夫妻聚少离多,每每相聚,总要为他弹唱歌舞一番,这还是我年小时在家做姑娘时学的活计,到底不值什么,妇人家还要操持家务、针黹女红最是要紧的。”
那薛嫂儿听了笑道:“好一个贤德的奶奶,难得的是这样好模样儿,那西门大官人此番听了奶奶的本事,还不马上就来聘娶的此事就包在老身身上很是妥当了”那孟玉楼原也不十分热心再嫁之事,怎奈自己命中无子,虽然眷恋先夫,如今族中人口凋敝,娘家也没什么人了,当下奸臣当道正逢乱世,自己一个嫩妇少女的如何守得住因只得奉了姑母之命,将自家身世报上官媒,等着媒人度其品貌另行说亲。
如今听见薛嫂儿说的是西门府上,心里倒也有些乐意,倒也不是因为那西门公子才比子建、貌似潘安、富若石崇,只因闺中手帕交们常常说起,这西门庆自从先妻陈氏大奶奶没了,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原本意欲孤独终老,怎奈他命中无子,只有一个女孩儿,族中三老四少因说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硬逼着续了弦,那西门公子因说,既然已经负了先妻,倒不如将原先妻子在时就已经梳拢的两个姐儿也接回来,也算是为故人进些心力。
那孟玉楼只因听了这一番故事,心中倒敬重他是个极念旧情的人,又与自己一般薄命,也是儿女缘薄,因此上方才肯了,命那薛嫂儿前去说亲,果然西门庆听见妇人会弹月琴,竟暗合了先妻陈氏闺中风情,心中一动,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孟玉楼想到此处,两人恶缘竟是多半因这月琴而结的,虽然此番闹出来,自己人前人后不肯服软儿,口口声声与那西门公子断绝了夫妻情谊,只是如今形单影只深锁长门,心中又岂无娇嗔之意,一时间深恨那西门庆不知体恤女儿心事,就这般辣的丢开手叫自己一房当家奶奶像个奴婢似的锁在这里,不由得感叹再嫁非人,倒不如前夫,虽然并无甚才学品行,也算是个知冷知热疼人爱人的郎君。
玉楼此番芳心纠缠不已,因仗着自己给人关在柴房之内,地处偏僻无人来此,侧耳倾听门外寂寂无人,想是那几个奉命看守自己的小厮趁着没甚差事纷纷自便了,因冷冷清清调弄了几下琴弦,隐隐的记得一个调子,玉指轻弹珠落玉盘,一面弹着月琴,一面轻启檀口微张著唇唱到:
“杨柳枝、杨柳枝,昔年宫里斗腰肢。如今弃向道旁种,翠结双眉怨路岐。画船何处系,骏马向风嘶。盼不到东君二月陌头来,只做了秋林憔悴西风里。”又见她把弦紧了一紧,和了一和,便高了一调了。
再唱道:“想当年是鸳与鸯,到今是参与商,果然是露水夫妻不久长。千山万水来此乡,离鸾别凤空相望。叹红颜薄命少收场,便再抱琵琶也哭断肠。想情郎,昂昂七尺天神样。千夫长,百夫防,洞庭南北多名望,恩爹爱娘,温柔一晌漓江上。
到如今撇下奴瘦婵娟伶仃孤苦,真做了一枝残菊傲秋霜。石公坝,追得好心伤;画眉塘,险把残躯丧。全湘沅湘,三江九江,只指望赶得上桃根桃叶迎双桨,谁知道楚尾吴头天样长,又过那金陵王气未全降,瓜州灯火扬州望,渡河黄,怕见那三闸河流日夜狂,淮、徐、济、兖无心赏。幸一路平安到帝邦。只不晓那薄幸儿郎在何处藏。我是那千里寻夫的赵五娘,你休猜做北路邯郸倚门娼。”
妇人弄着月琴唱了一回,情思越发缠绵起来,仗着左右无人,索性大哭起来,只哭的高唐云散、雨恨云愁,正在嘤嘤啼哭之际,但听得门外竟有个男子的声音疑惑道:“房内莫不是西门长官府上三娘子么”
一句话唬得那孟玉楼魂飞天外,因连忙收敛了哀戚之色,将那月琴藏在琴衣之中裹好了,方才正色说道:“何人在此这是西门府上后宅,你这厮忒大胆,怎的只管进来”
那人闻言笑道:“只因今儿往贵府上赴宴,吃醉了酒略散一散,恍惚记得前儿在府上叨扰时,客房后头两进院内是个下房,平日里再没别人儿,我因怕他们拿住了罚我酒,是以来在此处,不想因此得闻娘子天籁之音,只是不知此番春寒料峭时节,娘子怎有雅兴在此偏僻之所弹唱呢”
孟玉楼听闻此言,心下暗道此人声音好生熟悉,倒像是西门庆那一房干亲,清海节度使杨戬杨大人,不由羞得满面红晕,待要解释时,又不好将自家这些糟心的事情平白说与一个外头的爷们儿,只是如今门外落锁,那杨戬是个聪明人,岂会不知道是自己给人锁在此处的,此番不上不下,正不知如何开口。
gu903();玉楼心下正在缭乱之际,忽听得外头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了不得,你是哪里来的狂徒,敢混进西门府上进了内宅”玉楼闻言,听出是小鸾的声音,连忙出言喝止道:“少浑说,这是你们老爷的干亲叔叔,杨戬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