龢沾了关系,这不是自个儿找不痛快么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流言越传越邪乎,已经有好些个胆儿小的悄悄告退了。
书房,与大厅热闹喜气的气氛对比,这里过于沉重压抑。翁同龢还是坐在书桌后他的太师椅上,六七个亲信弟子,或坐或站。
文廷式皱着眉头道:“突然间冒出这么多矛头对准恩师的折子,绝非偶然”
“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人指使”说话的甲午年新晋状元张謇。
“指使倒不一定,而是他们都嗅出了某种风向”
“什么风向”弟子中有人插言。
“就是恩师已失去皇上信任。”文廷式断然道,瞥一眼翁同龢,又放小了声音,“说是老师打压维新派阻碍圣听。”
“在康有为的事情上,皇上对老师有些看法,这个不假。但因此便说皇上不相信老师了,似乎不足为凭。”
翁同龢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禁不住胡须颤抖,喃喃道:“二十余年君臣相知,二十余年呢”这会儿,翁同龢除了心寒还是心寒。二十年君臣,若是没他翁同龢保着,说不定瞧皇上不顺眼的老佛爷,早就立了大阿哥。甲午预谋宫变,事败后更是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个儿身上,目的就是为了保全圣主。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头来他翁同龢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弟子们见他这样,不禁黯然神伤,有的鼻子一酸眼泪都掉下来了。帝党这么些年全靠着一个翁同龢有点儿份量,此番一去,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文廷式见此,大声道:“事情还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一个个在这里做起小儿女情状来了”
张謇也道:“对,如今最要紧的是想办法,驳斥那些加在老师头上的污蔑不实之词”
“他们能上折子,咱们难道不会上折子若论打笔墨官司,还没见咱们怕了谁去”
书房里头,一众弟子你一嘴我一句,叽叽喳喳说将起来。翁同龢冰凉的心里头,总算有了点儿热乎气儿,嘴唇翕动,正欲说什么,忽听得外面大厅一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一怔,文廷式喜道:“老师寿诞,皇上降旨,定有恩赏”
翁同龢也兴奋地连声道:“快,快拿顶戴来快拿顶戴来”自个儿寿辰,皇上还能下旨恩赏,这就说明皇上多少还念着点儿情分。
一众人等呼啦啦赶到了大厅。以翁同龢为首,与前来祝寿的弟子门生黑压压地跪了满地。
一名太监打开圣旨,高声宣读:“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多未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忍遽加严谴。翁同龢著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
恰似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这道圣旨将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大厅里头一片死寂,前头吹拉弹唱的昆曲,也渐渐停息了下来。
缓缓抬起头,泪水顺着翁同龢脸颊上的皱纹淌下来,他突然站起,叫道:“皇上危险了我要去提醒他皇上危险了”
与此同时,南海会馆。
“大江东去浪千叠,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春社这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唱着唱着,满脸兴奋的康有为左手撩起长袍,右手举着折扇,一个亮相,顿时引得满堂喝彩声。
康圣人这回总算上达天听,一场舌战下来,无论如何皇上总会知道有他康有为这么一号人。关东何绍明脚步越来越快,已经逼着整个京师,变法的呼喊如潮。这是什么这就是大势。有此大势,顺势而为,且已经上达天听,他康圣人之报复来日可期能不兴奋
一曲昆曲单刀赴会唱罢,下头已经是恭维声一片。
“老师舌战五大臣,比起关云长单刀赴会,同样是千古佳话”
“广夏兄胸怀万里,他日指点江山,成就岂是关云长可比”
这会儿康有为也是豪情万丈:“舌战五大臣不过是维新变法的序幕,要看我师生上演的波澜壮阔的大戏,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一嗓子:“圣旨到”
康有为等一惊,没待他们回过神来,一名内侍在前,后面两个小太监跟着,已经走进屋来。
“皇上有旨,宣康有为明日早朝觐见。”
康有为等喜从天降,重重叩头谢恩,“臣领旨”
上海码头,李鸿章由玉敏搀扶着,登上一艘海轮。他身后是一大批随从和一面纛旗:“中国奉旨出使五国钦差大臣李”。
码头上,洋乐队演奏着。俄、法、德、英、美五国公使挥着手,满面笑容欢送他。
对着欢送的人群面带微笑,摆了摆手,转过身子已经是面带苦涩。
小丫头玉敏不解道:“大人怎么又不高兴了去洋鬼子地盘瞧瞧,不是您一直想要的么”
瞧着小丫头眨着一双大眼睛,满脸迷惑,李鸿章幽幽一叹:“不是不高兴,是惋惜我这条道走绝了,好歹我李某效忠皇室几十年,为朝廷缝缝补补这么些年,总还有人记好。我那老冤家,恐怕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说完,再次转身,面对着北方,神色里似有惋惜,又有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他太清楚那位老佛爷的手腕了,北洋垮了,对内没了震慑力,老李又倒了台,慈禧绝对不会眼瞅着帝党坐大,肯定会尽快送翁同龢回乡归养。
“大人,您这话我又不明白了莫非是您年轻时候的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