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正是秋收辰光,种粮的都在忙活收割。今年雨水好,大米丰收,所有米店都不进货,腾出大仓等着宰人哩。”
“宰人宰啥人”
“宰种粮的呀。”
“哦”挺举越发吃惊,“哪能个宰法”
“老套路了,”阿祥显得很是老道,“待粮食收后,粮农没大仓,又急用钱,只能开船来卖。这边所有米店都商量好了,一见他们来,就会合着劲儿压价。粮食越多,粮价就压得越低。所以说,种粮的既盼丰收,又怕丰收。”
挺举的眉头紧拧起来。
齐伯走后,葛荔一直守在空荡的谷行里,隔扇小窗偷窥挺举,中间有几次差点儿走出房门,现身埠头,都被她勉强忍住。眼见天色将黑,挺举二人已在准备收工,葛荔这才恋恋不舍地闪身离开。
回到家里,葛荔没有理睬仍在打坐的申老爷子,不声不响地一头扎进闺房,直到天色黑透,仍没露头。
“这个小荔子,”申老爷子睁开眼睛,半是自语,半是说给她听,“犯啥神经哩,介晚回来,饭也不做,水也不烧,成心饿死老阿公哩”
没有回应。
申老爷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咦”字,缓缓起身,径直走进她的房间,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神情闷闷的。
“小荔子呀,”申老爷子走到她身后,“你看看天色,老鸡小鸡这都进宿了。”
“老阿公”葛荔将头歪在他身上。
“甭憋气了。”申老爷子拍拍她的小脑袋,“老阿公晓得你这为的是哪一宗。”
“哪一宗”葛荔的眼睛睁大了。
“你后晌出去办差事,想必是把差事办砸了。”
“才不是呢”葛荔把头一摆。
“差事既没办砸,你这怪兮兮的为哪般”
“老阿公,我看到他了。”
“可是那个书呆子”
“是哩。他真的就在上海哩。”
“呵呵呵,”申老爷子朗声笑道,“小荔子呀,你是不是对那小子动下那个那个凡心了嗬”
“老阿公,”葛荔脸色红了,嗔怪道,“介老的人了,哪能不正经哩我是在想,他一个生员,哪能做起这个哩”
“做什么了”
“在谷行里做苦力。”
“哦讲讲看,在哪家谷行做何苦力”
“在姓鲁的那家茂平谷行,你晓得的,就在苍柱叔道观旁边的那条米市街。”
“呵呵呵,”申老爷子扯住她手,走到正堂,“一个五谷不分的秀才去谷行里做苦力,听起来倒是新鲜。来来来,老阿公饭也不吃了,这就听听葛荔是哪能办的这趟差事。”
夜深了。
书房里灯光明亮,书案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各种资料,有英文的,有中文的,都是俊逸这几日从各个渠道搜集来的。
俊逸正在奋笔疾书,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碧瑶推门走进。
“阿爸,”碧瑶跳到他身边,关切地说,“介晚了,你哪能不睡哩”
“阿爸这在起草商约,忙哩。”俊逸手中的笔依旧未停。
“啧啧啧,”碧瑶看着他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书写,“阿爸,我这给你磨墨,好不”
“介晚了,你快睡去。”
“不嘛。”碧瑶拿起墨块,动手研磨,“阿爸,瑶儿这要看着你写。”
二人正在说话,齐伯走进:“老爷,你叫我”
“是哩。”俊逸转对碧瑶,“瑶儿,你先睡去,阿爸这跟齐伯商量个事体。”
“好哩。”碧瑶不好再讲什么,朝齐伯笑笑,走下楼去。
听她走远,俊逸指着座位,对齐伯道:“齐伯,坐。”
齐伯笑笑,依旧站在那里。
俊逸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伍中和的那幅画,在案上缓缓展开,对画凝思。
“老爷”齐伯小说叫道。
“在三国演义里,”俊逸目光没有离开画面,“曹操兵临濡须口,遥望东吴兵阵齐整,少年孙权稳坐中军,临危不惧,指他油然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也”
“老爷,”齐伯已经晓得他在想什么了,笑道,“这与此画可有关联”
“不瞒你讲,前天晚上的那几句话是挺举所讲,是他让我过了眼前这道大坎哪。”
“老爷,”齐伯赞道,“你没有错看这孩子今朝我去送庄票,见他与阿祥自己动手砌码头。一个书生竟跟仆役一般,搬石块,和洋灰,这股心劲儿,能成大事呀”
俊逸吸口长气,从抽屉里拉出伍中和的战书,放在那幅画面上。
“老爷,”齐伯打个愣怔,“你不会是仍在记挂那个赌吧伍秀才人早不在了,那桩事体”
“唉,齐伯呀,”俊逸长叹一声,“我不是记挂那桩事体,我是在想,要是挺举是我儿子该有多好齐伯,你说,我哪能偏偏就生了个女儿呢”
齐伯扑哧笑了:“老爷,生儿有生儿的好,生女有生女的好。小姐聪明伶俐,是个才女,不弱须眉哩”
俊逸没能笑出来,一脸严肃地望着他:“齐伯,我叫你来,是想托你一桩事体。”
“请老爷吩咐。”
俊逸拿出一把钥匙:“我在大英租界里买了个小宅院,这是钥匙。我顾不过来,你安排人打理一下,看看缺啥,顺便添置些。”
“老爷想派啥用场”
“再过几日,阿秀要来。”
“哦”齐伯先是惊愕,继而咧嘴笑了,“好咧。我明朝就去安置。”
“阿秀身体弱,你得物色个能干点的保姆,年纪要大点。另外,尽量当心些,不可让瑶儿晓得。这孩子,唉,全让我宠坏了。”
“好咧。”
老潘做事爽快,从不拖沓,在顺安进钱庄的次日就为他举办了个拜师仪式。
老潘是正宗上海人,十三岁就入了这一行,虽然年不过五十,却在这行当里赫赫有名,俊逸也是在认识老潘后才起意兴办钱庄的。可以说,茂升钱庄能有今日,一半功劳是老潘的,因而老潘在茂升威望甚高,俊逸对他信任有加,几乎是全权委托他经营,并把两成利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