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连动几下,正要反击,坐在他下首的祝合义用脚尖踢他一下。
“呵呵呵,”祝合义拱手道,“进卿讲的是。关键辰光,我们四明一定要齐心协力,共成大业。不过,既然叫作上海商务总会,由我们独家拟定似是不妥。四明公所虽说在沪举足轻重,但在下以为,还是要广开言路为好。一些关键提案,尤其是名额确定,当由各商帮、各行会共同举人,集体议定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
“嗬,”周进卿眼珠暴起,“祝合义呀,我这话音还没落地,你这胳膊肘儿就要朝外拐哩看来这四明公所里,存二心的人真还为数不少哩。我且问你,上海滩若是没有我们宁波商帮,还能叫作上海滩吗丁大人凭什么让我们老爷子统筹,你这讲讲看”
祝合义干着脸呵呵苦笑几声,看向门口。
“呵呵呵,”查锦莱赶忙摆手,“不瞒诸位,合义兄所言,也正是家父之意。不过,集体议定,也须有个依托才是。我们只是暂先议出公案,然后由家父召集各帮各会共同裁定,集体议决。”
中午到了,四明公所的膳食房开始供应午餐。午饭一荤一素,主食是米饭。荤菜是宁波人爱吃的咸黄鱼,素菜是清炒上海青,美味可口。
挺举、顺安各自领好饭、菜,走进所住的停棺房里,将饭菜盘摆在棺木上。
“阿哥,”顺安赞道,“没想到这午餐还不错哩。”
“是哩。”挺举应道。
“你晓得是啥人做的这桩好事体”
挺举摇头。
“是查老爷子。我打探清爽了,在四明,查老爷子首屈一指,坐的是头把交椅。”
“我听说了。”
“那我问你,排在查老爷子身后的又是啥人”
挺举摇头。
“就是那个姓鲁的。”
“呵呵呵,”挺举端起饭碗,将菜夹一些到碗里,“吃吧。”
“小娘比哩,方才饿极了,到膳食房摸了几块菜饼吃,这阵儿倒是不饿了。”
“那我就先吃了呀,”挺举说着吃起来,吃几口,放下筷子,“阿弟,你想好哪能办没我们不会是一直留在此地吧”
“啥人要留此地了”顺安应道,“我又不是死人。”
“你这讲讲,是何打算”
“方才有人给我介绍一个生活,我这还没回复哩。”
“什么生活”
“到洋大人家里当佣人,月薪五块洋钿。”
“想去不”
“不想。”
“为什么”
“我打听了下,洋大人包吃不包住,如果租房住,这点钱就不宽松了,如果不租,我就得长期住到此地。这鬼地方实在”
“哦。”
“再说,”顺安迟疑一下,“那生活也太没意思了,听起来光鲜,实则是侍候人,另外,我听说那家洋大人的脾气不太好,没人肯去。”
“阿弟,”挺举笑笑,“甭多想了,还是跟我去鲁家吧。”
“我”
“阿弟,”挺举劝道,“我晓得你聪明,眼界高,心劲大,莫说是侍候洋人,即使跟人学生意,也不会满足于当一辈子徒工。”
“是哩,”顺安应道,“在这世上,只有阿哥晓得我。”
“我晓得你,你却不晓得我。”
“阿哥,你讲,我哪儿不晓得你了”
“就是去鲁家的事体。我这告诉你,我去鲁家,并不全为偿还那笔贷款。我的直觉是,鲁老板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顺安长吸一气。
“阿弟,”挺举侃侃言道,“大丈夫立于世,既要天马行空,又要脚踏实地。行空可以看得远,踏地可以做事体。你这也看到了,鲁老板在沪经营多年,必定熟悉商情,精通商道,我们跟在他身边,就如天马行空啊。”
顺安不曾听过这个道理,完全被吸引住了。
“阿弟,”挺举接道,“出门在外,我们必须把过去的一切放下,我们也必须放下。科举之路既然不通,我们既然来到上海滩这个商埠之地,就当入乡随俗,踏踏实实学商营商,走经商济世之路。管子讲得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实业报国,使民衣食无忧,亦不失我等此生所求啊。”
“阿哥,”顺安豁然开朗,两眼放光,旋即又黯淡下来,“我不是放不下,是不能去鲁家。”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小夜叉我和她你晓得的,她一定记恨我。她骂我是小偷,我吐她一身血,算是结下血仇了,我这投奔她家,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呵呵呵,”挺举笑起来,“阿弟想多了。那辰光场面混乱,小姐哪里记得清呢再说,你眼下穿的是长衫,纵使小姐仍旧记着那事体,不也”
经挺举这么一讲,顺安心里闪开一道亮缝,不再那么纠结,闷头思索起来。过有一时,顺安心头灵光闪过:“阿哥,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讲讲。”
“阿哥讲得对,”顺安二目放光,“我眼下穿的是长衫,不是甫顺安了。我是另外一个人,我必须是。”
“另外一个人啥人”
“傅晓迪。”
“他”挺举愕然,“他不是我舅家表兄吗”
“正是他。”
“可他十多年前就夭亡了呀。”
“阿哥,”顺安的语气越发笃定,拳头捏起,给出一个全新的故事,“你记错了,傅晓迪没有夭亡。他大难未死,四处流浪,历尽千辛万苦,最终与阿哥同赴杭州贡院参加大比,这又一道来到上海滩,投奔鲁老板。”
挺举听明白了,长吸一气,缓缓吐出。
顺安神情紧张地盯住他:“阿哥,这事成不”
挺举眉头渐渐凝起。
顺安的新故事过于离奇,也过于大胆了。
“阿哥,”顺安急了,“我,傅晓迪,不做你表兄,只做你表弟。阿哥,我在此地向你保证,你永远是我阿哥,我永远是你表弟,我这跟阿哥攀亲了。”
挺举的眉头仍旧挽着。
gu903();顺安扑通跪下:“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