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让你猜中了,老阿公,你这就占占。”
“回到上海再占吧。眼下心不净,卦不灵嗬。”
显而易见,伍家的这把火烧得蹊跷。
灾难过后,顺安表现得极是仗义,不仅让家里腾出房间,安顿下挺举一家三口,且又全力张罗伍中和的丧事,为淑贞请医购药。
顺安跑前忙后,只不敢面对挺举,能躲则躲。
然而,躲是徒劳的。在中和入土后的第三日,挺举将他堵住,直接带到伍家祖地,拉他一道跪在伍中和的新坟前。
新坟上插着几只花圈及缠着白纸的柳枝,在晚风吹拂下,发出沙沙声响。
夕阳西下。挺举剑一样的目光直射顺安,似要把他穿透。
顺安无处闪避,只得把头扭到一边。
“顺安,”挺举声音沙哑,低沉,威严,“把头扭过来,看着我”
“阿阿哥,”顺安扭过头,声音嗫嚅,“啥啥事体”
“你早晓得啥人打劫鲁家,是不”
“这此话从何讲起”
“讲吧,你一定晓得的”
“我”顺安显然也早备好了说辞,“我是晓得一点。出事体前一日,我路过关爷庙,听到庙里有人声。庙里早断香火了,我觉得奇怪,过去推门,门插着。隔门缝看,什么也看不到,但听到里面有人乒乒乓乓在练武。一人说,甭练了,听我安排事体。众人停下,那人就安排如何抢劫鲁家”顿住话头,望向挺举,见他目光仍在紧逼,忙又避开,望向别处。
“后来呢”
“我我吓得发抖,正不知如何是好,庙里突然就没声响了。我又候一时,仍旧没声。我推门,门却是开着的,真是奇了怪。我忍不住好奇,试探进庙,里面却空寂无人。我揉揉眼,仍旧什么也没看到,就退出来了。回家路上,我越想越后怕。欲报官,又怕虚言获罪,欲不报,这又听得分明。迎黑辰光遇到你时,我心里仍在纠结,这才向你提起。原还以为是幻觉哩,谁想鲁家果果真就遭劫了。”
挺举眯起眼睛,似在鉴定真伪。
“阿哥,我我没有骗你。”
“照你所讲,”挺举抓到破绽,“你是在出事体前一日路过关爷庙,一路来到我家并告诉我的。可鲁家劫案是在你讲过之后立即发生了,你这讲讲,中间这一日哪儿去了”
“这”顺安心里咯噔一响,晓得讲漏了,急中生智,改口辩解,“是我讲得急了。中间是有一日,可这一日我度日如年,一直琢磨这事体。他们讲定要在唱堂会时动手,堂会开场后,我越想越不踏实,害怕万一有人抢劫,这才向你提起此事。”
“那”挺举不依不饶,“照高的事体又作何解”
“阿哥,”顺安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没办法对你讲,总觉得这事体似幻非幻,似真非真,就跟聊斋似的,担心讲给你实情,你会嘲笑我,所所以才编了个套。”
挺举直射他的眼睛:“阿弟,我和你从小玩到大,情同手足。我家这场火烧得蹊跷,肯定与鲁家那场劫案相关。我想知道,你跟这场劫案究底有何关联,望你晓我以实情。”
“阿哥,”顺安对坟起誓,“阿哥,我我对伍叔在天之灵起誓,我与这起劫案没有直接关联。”
“好吧,”挺举见他这般起誓,不好再追下去,“这桩事体到此为止。”一把扯他起来,“不瞒阿弟,说心里话,我真的害怕你搅在里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阿哥,”顺安哽咽道,“我真的没想到事体会是这样,真的没想到啊”
时已立秋,天气没有先前热了。
挺举与顺安合住一间屋子。顺安坚持将铺位让给挺举,为他摆好桌椅,点盏油灯,让他安心念书,自己则抱来稻草,在地上随便铺条席子。
夜深了,一粒黄豆般大小的火苗在灯头上若明若灭。挺举既没有看书,也没有睡去,只是怔怔地端坐于凉席上。
顺安连翻两个身,忽地坐起。
“阿哥,”顺安半是关心半是责怪道,“再过半月就是大比,你哪能不看书哩这些日来,你已误下不少功课,得抓紧补上才是。”
挺举眉头紧拧,长吸一气,又缓缓呼出。
“阿哥,”顺安爬起来,拿针拨亮油灯,“你只管念书,影响不到我。你这不念了,我反倒睡不去哩。”
挺举长叹一声,一口将灯吹熄。
“阿哥”
“睡吧。”
甫家院中,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月光下。
是伍傅氏。
她在院里站些辰光了。这些日来,挺举的心思显然没在功课上,这让她极是焦心,却又无从劝起。望着他们房间漆黑一团的窗棂,伍傅氏长长地叹出一气,正要回到东厢房,乍然听到甫韩氏房间又有声音传来。
声音很小,几乎是哑着嗓子,但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间,却分外清晰。
“他爸,”声音是甫韩氏的,“安儿蹭破点皮就会叫得满街响,囡囡换药,嘴唇都咬破了,一声也不叫,就跟个铁汉子似的。”
甫光达没有作声。
“你讲这老伍家,几代书香门第,两口子从没跟人红过脸,哪能就这般倒霉哩囡囡烧成残废,当家的这又没了,一家三张口,往后这日子哪能过哩还有,这阿嫂也真是的,吃没吃的,住没住的,今朝仍在对我算计儿子大比”
“挺举苦读几年,好不容易才候到大比,哪能不算计哩”
“大比得用盘费呀。咦,她会不会仍要”甫韩氏打住话头。
“看你净想些啥”
“我啥也没想”甫韩氏显然生气了,声音稍稍提高,“你一个,安儿一个,都是穷大方,没一个是过日子的角儿我这先告诉你,盘费是没得一文了。这几日来,又是置棺,又是办丧,又是为囡囡请大夫,家里就攒那几枚铜钱,全都折腾光了”
“我明朝就把烟戒了,中不”
“屁话,鬼才信你哩”
“你睡吧。”
“睡你个头。介久没来生意,好不容易接一宗,却又闹出一场大乱子,日子眼见没得过了”
再后是甫光达刻意的呼噜声。
一切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伍傅氏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东厢。
大半夜了,四周死一般的静。伍傅氏望着仍在亮着的洋油灯,怔怔地发呆。灯头很小,只有黄豆粒大,似乎一挥手就能扇灭。
gu903();伍傅氏怔了许久,陡然想起什么,忽身走到床前,在女儿淑贞的枕头下摸索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