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先生又与老爷打赌”
“是哩。”
“呵呵呵,”齐伯笑起来,“没想到读书人也是一根筋哪。”
“齐伯,”俊逸却没笑起来,眉头横切,“看明白没,他让儿子送画,今朝又让一个小毛头捎来战书,是明欺我鲁俊逸膝下无子啊”
“老爷,你”见俊逸竟然朝这里想,齐伯觉得事情严重了,敛起笑,刚讲了个开头,就被俊逸摆手打断:“齐伯,你甭讲了,我应战就是。我要让他看个明白,钉是钉,铆是铆,喇叭是铜锅是铁,他伍中和想翻的不过是个过时历头。”
“老爷呀,”齐伯再次笑了,“他是一根筋,你这也是一根筋,难怪当年你俩赌得起来。”
“是哩,”俊逸气也缓解,“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是他这拗上劲了,必不肯赏脸,姆妈那儿哪能个交代哩”
“老爷不必出面,我以老夫人名义送个请柬,想必伍生员肯给面子。”
“我也是这意思。你办去吧,务必请到。”
关爷庙的破院里有块石案,案上摆着树枝石块,搭作宅院的简易模型,乍眼望去,像是孩子在玩过家家。
章虎与阿青几个正围蹲在石案边,对着模型比比画画,七嘴八舌。章虎不住摇头,眉头凝滞。
院门传来敲击声。几人互望一眼。
章虎兴奋地朝院门努下嘴:“快,军师来了”
“这”阿青迟疑道,“要是他认出我们,岂不”
“是着哩。”章虎一拍脑门,“去,你们几个这都躲进殿里。”
几人躲进大殿,闩上门。
章虎开门,果见顺安神色惶惑地站在门口:“阿哥”
“兄弟,总算等到你了。来来来,里厢坐。”章虎扯住他手,不由分说,将他拉到石案边,按他坐在一只石凳上。
顺安看着石案上的摆设:“这是”
“这是鲁家。”章虎一边指点,一边介绍,“你看,这是前院,这是中院,这是后院。前院是客堂,中院是姓鲁的与他女儿寝处,后院是库房。”
“大哥,”顺安迟疑一下,“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前思后想,觉得这桩事体不可行。”
“为什么”
“齐伯武功无人不晓,鲁家仆役也都身强力壮,会些拳脚。你我二人势单力薄,根本不是对手。再说,即使没人发现,单是搬运钱财,也非易事。”
“兄弟放心,没有金刚钻,大哥不会揽这瓷器活。我已想出办法对付齐伯,至于人手,多去了,粗活用不上兄弟。”
“有啥办法对付齐伯”
“呵呵呵,你忘了阿哥这个玩意儿了”章虎拍拍腰间,“齐伯武功再高,料也抵不过铁子儿。”
“阿哥,”顺安脸色变了,“这这是要死人的”
“呵呵呵,”章虎拍拍他肩,“大哥用尽心机拉拢兄弟入伙,为的就是不用这玩意儿。屈人之兵,不战为上。兄弟脑筋活,是智多星,这就动动脑筋,为大哥想出个兵不血刃之计。”
“若是此说,”顺安沉思有顷,小声道,“眼前倒是有个机会。”
“兄弟快讲。”
“齐伯到我家请唱堂戏,点了十一人档。”
“哦”章虎眼睛圆睁,“在哪儿唱”
“马家。听说马老夫人玉体欠安,开堂会是为她冲喜。”
“啥辰光”
“明日后晌开唱,连唱三天,每天三个时辰。”
“太好了”章虎一拳擂在石案上,忽身站起,兴奋地边踱步边自语,“姓鲁的此番回来,鸣锣开道,大甩红包,这又为丈母娘请唱堂会,点下十一人档,无非是图个显摆。既为显摆,姓鲁的必邀亲朋好友、达官显贵前往捧场,齐伯亦必前往护场。娘稀屁哩,天赐良机嗬”拳头捏紧,冲顺安晃晃,“就在明天吧,人定辰光。兄弟也去搭把手,在外照高”压低声,“兄弟务必到场哟,要不,分银子时,大哥就没个说辞了记住,明晚迎黑,此地汇合。”
翌日后晌,伍中和正在书案前发闷,伍傅氏换好一身新衣服走进:“他爸,辰光到了。”
中和白她一眼。
伍傅氏压低声音:“他爸,不讲鲁老板了,你总得给马夫人留个面子,是不齐伯哪能讲哩要是你不去,马夫人就不看堂戏。介大个堂会,方圆头面人物都来为老夫人捧场,老夫人若是因为你而不看堂会,岂不闹成个话柄了”
中和心里一颤,看伍傅氏一眼。
“鲁老板又不在家常住,过几日就走人了。待他一走,啥事体就都没了。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中和瞪她一眼:“什么独木桥我走的才是阳关道”
“是着哩,”伍傅氏扑哧一笑,“我该掌嘴。走吧,家里有挺举照看。”
中和缓缓起身,不情愿地拿起请柬。
翌日苍黑,章虎约定的时刻到了。
关爷庙就在那片杉木林的尽头。顺安沿着林中小路,不无犹疑地走着,心里就如虫子咬似的。将出林子时,顺安的步子渐趋缓慢,继而完全站下。
顺安走到路边,靠在一棵杉树上,暗自忖道:“此为打劫,事成倒好,万一事泄,岂不白搭一条性命再说,章虎这人是出了名的三不惹,心狠手辣,声名狼藉,上到他这条贼船上,早晚要出事体。逃过这次,下次势必难保。是哩,我还是不蹚这池浑水为好。”
顺安主意打定,一忽身,沿来路匆匆逃回。眼见又要走出林子,顺安的步子再次慢下,再次自语:“话说回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似我这般卑微身世,天晓得何日翻身眼前机会,这般坐失,岂不可惜”
顺安缓缓蹲下,两手抱在头上:“这一步当为人生大棋,万万错不得去还是不去,这我该哪能个办哩对了,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当是挺举阿哥,关键辰光,且向他讨个主意。”
主意打定,顺安忽地起身,脚步轻松地走回镇里,径直走向伍家,飘飘忽忽地晃进院中。略顿一下,缓步上楼,推开书房门,侧身倚在门框上。
“顺安”挺举搁下书,“这两日没见你,忙活啥哩”
“没忙啥。”顺安心不在焉地支应一句,“哪能没见伍叔、伍婶哩”
“鲁家开堂会,送来请柬,他们后晌就去了。”
“你哪能不去哩”
挺举苦笑一声,摊开两手:“这都啥辰光了,哪有这份闲心呀”
“阿哥”顺安欲言又止。
“观你气色,似有事体”
“我我”
“讲呀,”挺举扑哧笑道,“在阿哥跟前,有啥可支吾的”
“我想问你,依照大清律条,如果有盗贼抢劫,单单照高望风的人算不算犯科”
挺举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朝桌上一摊:“这就是大清律例,你讲这条,待我细细翻看。”翻一会儿,寻到一页,“呵呵呵,寻到了。照高窝赃通风报信皆在律例,与盗寇同罪,轻则刑杖,重则流放。如果盗案重大,或伤及人命,还要杀头哩。”
顺安脸色煞白。
“咦,顺安,你哪能问起这事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