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伶俐,好学勤肯,不偷不抢,不赌不淫,敢问诸位父老乡邻何以这般待他”
见挺举这般有理有据地替他说话,为他洗涮,顺安悲从中生,靠在他身上失声痛哭:“阿哥”
阿黄看向阿青,阿青的目光溜过人群,看向一个用斗笠遮了脸的人。那人朝他们摆下手,顾自扭身走去。阿青、阿黄等也都分头,悄无声息地溜走。
众人相跟着四散而去。
挺举扶着顺安,正走之间,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伍生员留步”
挺举扭头,见葛荔手拿柳条,歪头望着他,眼皮一挑:“嘿嘿,没想到你这酸秀才有几下子嗬”
挺举这也想起方才之事,赶忙拱手:“谢小姐抬爱”
葛荔扬扬柳条。
挺举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掌,闭上眼睛。
葛荔将枝条朝地上一扔:“冲你方才那席话,本小姐这一枝条今日免了”
挺举拱手作揖:“谢小姐宽宏大量”
“不过,”葛荔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今日免了,并不是这事体免了。这一枝条本小姐暂且记下,后会有期嗬”
不及挺举反应,葛荔疾步而去,不一会儿,人已没有踪影。
碧瑶狠扫挺举、顺安一眼,转身走进店里。董掌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挺举扶顺安缓步离开。顺安走几步,站住,扭头,目光定定地射向当铺的匾额:茂昌典当行。
挺举扶顺安朝西街走去,行至小河边,顺安不挪步了,歪靠在一棵柳树上,目光痴痴地望着河水。
“阿弟,”挺举不无关切地看着他,“打紧不要不,咱这快点回去,让你伍叔搭搭脉”
顺安一动不动。
“阿弟,究底是为啥事体,告诉阿哥”
顺安缓缓扭过头,两眼痴呆般望着他。
“阿弟”挺举惊愕了。
“阿哥,”顺安表情绝望,声音颤抖,悲泣道,“我我哪能出生在这个家里啊,我的阿哥呀”
“阿弟,甭乱讲,甭乱想”
“阿哥,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也在心里鄙视我”
“阿弟,”挺举厉声责道,“你哪能介想哩没有人鄙视你,没有人看不起你”
“阿哥,甭再骗我了。所有人都鄙视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天生下贱,我天生低人一等,我”顺安仰天悲鸣,“苍天哪”
“阿弟,你抬起头来,看着阿哥,看着我的眼睛”
顺安抬起泪眼,看向挺举。
挺举与他对视,有顷,字字如锤:“你记住,没有人天生下贱。太史公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沧海桑田,朝纲轮替,王侯将相尚且无种,何况阿弟你呢阿弟,振作起来没有人看不起你,除非你自己看不起自己。没有人击败你,除非你自己击败自己”
顺安扑在挺举肩上,号啕大哭:“阿哥”
第四章抢劫鲁家不成,章虎火烧伍家
甫家院落里,甫家班子的九个乐手在院中各占位置坐下,各执一样乐器。中间两个位置空在那儿。
院中一棵大树下,甫光达靠在树干上吞云吐雾。甫韩氏气呼呼地走过来,尖起嗓子冲他吼道:“甫光达,你抽够没”
“够了,够了”甫光达忙将烟枪扔在一边,一个鲤鱼打挺,精神抖擞地走过来,操起三弦居中坐下。
甫光达的三弦响过,甫韩氏的琵琶紧跟,其他丝竹随声应和,一时间,院子里吱吱咛咛,咿咿呀呀,顿时喧闹起来。
一阵叫板过后,音乐陡然顿住,甫韩氏朗声开唱:“一本万利开典当,二龙抢珠卖衣庄,三鲜海味南北货,四季大发水果行,五颜六色绸缎庄,六六大顺珠宝行”
开场白尚未落腔,院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顺安脚步踉跄地走进来,面孔扭曲,手指众人,歇斯底里道:“滚滚滚,都给我滚”
众人惊愕,纷纷放下乐器。
甫韩氏回过神,干笑几声走过来,柔声道:“安儿,好事体来了。鲁老爷衣锦还乡,要办堂会,齐伯上门,说是马老夫人点了咱家的戏班子,要十一人档,出十块洋钿,要是唱得好,另有赏钱哩”
顺安两眼冒火,不认识似的射向她。
甫韩氏心里发毛:“安儿,这是桩好事体哩,介久没来生意了,一来就是大宗,阿拉这得练练,免得唱砸了。”
顺安指向她鼻子:“唱唱唱,全都滚到野地里唱去滚到姓鲁的大宅院里唱去”
甫韩氏面上挂不住,却仍赔着笑,作势欲搭他的肩膀,语气稍稍加重:“安儿”
顺安一把拨开她的手,指向甫韩氏,然后是甫光达,再后挨个指向众人,吼道:“你,你,你你你,你们这群没骨头的贱人,世上行业千千万,为啥偏选这个行当当牛做马也比做这破戏子强”重重跺下一脚,扭身走出院门。
甫韩氏搞不清来由,表情错愕。
众艺人被他这顿劈头盖脸的数落骂得兴致全无,各自耷拉脑袋,抱乐器逃离。
顺安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作,由着性子走到镇外,没入一片杉木林里,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合适地方尚未寻到,身后有嚓嚓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人声:“兄弟,走介快做啥”
是章虎。
“章哥”顺安转过身,有点吃惊,“你哪能来这地方”
“寻你呀”章虎扬扬手,赶上来,“你这拉个马脸,啥事体想不开哩”
顺安长叹一声,摇头。
“瞧你,不把大哥当大哥嗬”章虎两手重重地拍在顺安肩上,“兄弟,街上的事体我全晓得了。听说兄弟遭人欺负,我立马赶去,本想为兄弟出口恶气,不想成了个马后炮。你这讲讲,那帮家伙都是啥人”
顺安摇头。
“奶奶个熊,”章虎将火引向鲁家,“鲁家人不是东西,仗恃财大气粗,不把我们当人看。兄弟,这事体不能算完,这口气大哥帮你出”
“大哥”
“咦,兄弟,你信不过咋的”章虎眼一瞪,“大哥答应为你出气,就必定为你出气,你只管把心放到肚里”
“我”顺安嗫嚅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泣出声来,“我上辈子不知做下啥孽,竟然托生在这个卑贱之家”
“哈哈哈,”章虎长笑几声,连连摇头,“兄弟此言差矣,托生哪儿不是个生不瞒你讲,你这出身大哥早就晓得,可大哥啥辰光嫌弃过兄弟你了”
“阿哥”
gu903();“兄弟,”章虎拍几下他的肩,“你这净讲傻话来着。没有啥人生来贵贱,是不大哥比你多吃两年白饭,也多见过两年世面。不瞒你讲,大哥啥也不信,只认一个字:钱。有钱,再贱也贵。没钱,再贵也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