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唇上留着胡子的人就是少主人。别看他才二十几岁,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已经稳重睿智了许多。
少主人现在开着一家学馆,也就是私塾,专门为临近的乡人孩子启蒙,教他们一些三字经增广贤文之类的书。由于博学善教,不少乡民都要求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
私塾开在侯官城鼓东街少主人祖宅的一间旧房子里,面积不大,仅能容下不到十人。不是少主人不愿多收些学生,他实在无力再去租赁房屋,添置桌凳。
少主人的经济为何变得如此困难了呢
操办女主人的丧事,回到老家的一应开支,都是少主人用变卖了林刘村的房屋田产和积攒下来的银钱支付。这样东一样,西一样,花钱流水一般,再多的钱财也要掏空的。除了亲友们的仪程钱,他没有接受任何资助,他说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家人。去年入冬前,少主人不顾夏捷的坚持,打发夏捷和两个下人回去浙江了。临行前,还拿出路费硬塞给他们,这时他的囊中其实已经不丰了。
不仅如此,少主人还改了名字,他对翠儿说,“文伟”二字过于张扬,不适于眼下的自己。自己在他乡长大成人,回到故乡住的时日太少,故改名为“宾日”,取“宾居异乡时日太多”之意,提醒自己耐心待在故乡,陪伴父母的泉下之灵。他还说,不再去参加科考了,一心一意在家里陪伴亲人。
翠儿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希望少主人能够开心地过日子,其它的都不重要。甚至于,当她看到少主人私塾收入太微薄,就向邻里揽了一些手工活,赚些辛苦钱补贴家用。她没有叫一声苦,默默陪着少主人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直至他从悲痛中走出来,开馆收徒授课。
每天一早,少主人带着我从山脚的房子里出来,步行近一个小时进城,到了老宅后开门迎接学生们,然后开始授课。中午翠儿送饭来吃,下午放学后,我们二人一狗再一起回家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秋风送爽,又一个金黄的季节来到了。
跪在坟墓前,行三拜九叩大礼,少主人和翠儿办完了女主人的周年祭礼。
“翠儿,回去吧,风凉,别伤着身子”
收拾好祭品,少主人扶着翠儿慢慢向山下走着,我跟在后面,一路欣赏山上的景物。秋叶渐黄,飘落了许多,山道上铺着薄薄的一层。
“相公,这些叶子真好看”
“我捡几片回去留作纪念,好吗”
“好。”
二人渐行渐远,我站在半山腰看着,心里已经融化了。
这期间,有一件事情值得一说。
这天,少主人收到王少勋的一封来信,信里对扳倒幕后主使,为老老主人平反冤案之事颇感无奈。尽管有少主人转交的有力证据,“然兹事体大,牵涉甚广,恐旷日持久矣,”怕是难在短期内达成愿望。
少主人看了信,独自默默地坐了很久很久,然后把信烧掉了,没有对翠儿提起一个字。
十月下旬,家里出了一件大喜事,翠儿又有喜了
从老郎中那里得到准信,少主人一跳三尺高,乐得像个三岁孩子。这之后,翠儿被少主人保护起来了,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弄得翠儿啼笑皆非,红着脸解说了半天,才换来少主人的一句“哦,这样啊”,然后二人都笑了。
我摇着尾巴看着他们有趣的样子,不禁也乐了。
翠儿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这年冬天,天气特别冷,寒风在屋外呼呼吹着,有下雪的迹象。听乡民们讲,这么冷的天很少见了,今年却碰上了。
晚上,少主人和翠儿拥在一起,我躺在他们旁边,前面一个火塘,炭火通红,热气流转,把屋里烤得暖暖的。
“阿黄,你什么时候也找一只母犬啊”
不知怎么的,他们说着说着,话题就说到了我的身上,少主人摸着我的头笑着说。感受着他的笑意,我心里也暖暖的,尽管知道他只是在开开玩笑。翠儿有了身孕之后,他的心情开朗了许多,那些孩童也敢在课后跟他说说话儿了。
小花它们都好吗
我眼前浮现出小花幽怨的眼神,还有黑猛、黑獒、黑勇、老白
我还能见到它们吗
千里之遥,想要再见难上加难哪也许,此生真的再难相见了。
我神思飘忽,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迷蒙中,一丝不安倏地掠过我的脑后,我转头去看,什么也没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七月流火季节,在少主人的老宅里,一阵“哇哇”的婴儿啼哭,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是一个儿子大侄子,恭喜,恭喜”
一个胖胖的老年妇女兴高采烈地出了房间,向少主人连连拱手。
“好,好”
少主人激动得脸上通红,手足无措,汗水直流也顾不得擦一下。
“五姑婆您辛苦了”
他塞了一个红包给老妇人,后者捏了捏,欢天喜地又进去忙了。
“恭喜啊宾日,喜得贵子了”
“同喜同喜”
闻讯而来的几个林姓本家齐齐向少主人祝贺,大家相互拱手施礼个不停。受到他们的感染,我围着少主人摇头摆尾,嘴里“嘤嘤”哼着,努力营造喜庆气氛。就是有点儿遗憾,如果女主人还在,或者其他亲友在这里,该会是怎样的热闹喜庆啊
“噼里啪啦,”有人帮着放起了鞭炮,几个得了讯息的邻居也过来道喜。要不是有几个本家帮忙,少主人都不知道该怎样应付了。
不大的祖宅院子里人声阵阵,难得地热闹,原本有些陈旧的房屋和院墙也焕发出了生机与光彩。少主人人缘口碑好的特点一下子显露出来了。
少主人比原先更忙了。除了在私塾教课的时间,其他时候都用来照顾翠儿母子了。幸好有那个五姑婆指点照应,再有几个本家时常来问候,日子过得忙而不乱,繁琐中充满了温馨。
“小公子”我这样称呼少主人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了,白白胖胖,会“咯咯”笑了,喜得少主人天天容光焕发,走路时脚下都是飘的。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也是小公子办满月酒的日子。
两辆马车辘辘驶到门前。来客人了我赶紧迎上去。
王少勋第一个走下马车,后面是威少爷、杨二少、寿思和大树,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我都不认识,后来才知道是少主人的一个舅舅和三个表兄弟。
“阿黄,你也知道我们要来啊”
威少爷和杨二少都来摸我,逗着我。我看了看,没看到阿福。
“你找阿福吧它呀走不动了文伟兄,恭喜恭喜啊”
威少爷边走边说,再与迎过来的少主人打着招呼。
两个下人搬起一捆捆礼物,一群人进了宅子。翠儿抱着小公子等在檐下,众人都过去看孩子,又是一阵热闹。
“文伟兄,听说你改名字了”
在客厅坐定,大家喝着茶歇息,说着一些别后的话,杨二少趁隙问少主人。
“是,我改名叫宾日了。”
少主人抱着小公子轻轻摇晃着,随口答道。
“那你给儿子取了什么名字啊”
威少爷也问。
“我一直在考虑、斟酌他的名字,初步想了一个,今天正好请大家参详参详。我自感行事太过急切,少了思虑,故而想给儿子取名则徐,取缓行徐思之意,至于字,就取字元抚。大家以为如何”
“好啊,你思虑如此深切,还有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