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是一所庄院,模仿丹枫九霞阁的形制,但要小得许多。庄中仆役弟子不过三五十人,她带出去不少,想必如今空虚得紧。我对那里颇为熟悉,今晚定能寻着安歇之处。”
于是,凌冲就在骆星臣的带领下,往桃源山中走去。路上问起骆星臣是怎么跟了简若颦的,骆星臣回答说:“我本是洞庭人士,曾远访崆峒派清溪上人,做他俗家弟子。十六岁上父母亡故,我遂告别了师父回到湖广。是时陈友谅初称汉帝,兴教化,开科举,我本想苦读三年,中个进士,可惜家无恒产,便投到简若颦门下来做个幕宾了。”
凌冲点点头,问他:“那你今后做甚打算,便欲跟了扩廓帖木儿,为鞑子做事么”“我却不晓得,”骆星臣苦笑道:“此番领官人寻着那彭素王,报答了昔年恩惠,此后,自不能再留在湖广,还回河南去。郡主迟早都要嫁人,那时节,我也许湖海飘荡,了此残生。此前,却不舍得走哩。”
凌冲冷笑道:“你莫非真有非份之念,想在中州军中立了功,扩廓帖木儿会将妹子许与你么”骆星臣摇摇头:“似我这般,文不足安邦,武不能定国,立的甚么功她是天仙一般人物,又贵为郡主,我哪里般配得上”
凌冲看他惨然的神色,不免心生怜悯,安慰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甚么般配不般配。她虽今日无意于你呵,焉知日后如何休颓唐,且看天意罢。”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红日偏西,已经进入了桃源山中。山中路径曲折,又走了七八里路,骆星臣一指前面,说:“那里便是简若颦的庄院了。”
凌冲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隐蔽前行。只见前面红墙灰瓦逐渐显露,果然是不小的一片庄院。骆星臣领着凌冲,来到庄院西侧一处隐蔽的角门边,翻墙而入。里面是一个不大的花园,正当夏末,各种奇花异卉绽放,景色倒也颇佳。骆星臣低声说道:“简若颦颇爱植花弄草,常往这花园来。但她不在时,此间除了一名耳聋的花匠,却少人住的。咱们藏在此处,料她再想不到。”
穿过花丛间小径,前面是两间小小的竹舍,一个皂衣老人正弯着腰,在摆弄两盆牡丹。骆星臣一个箭步蹿上去,在那老人腰下一点,老人缓缓软倒在地。骆星臣对凌冲打个手势,两人抬起老人,拖进了竹舍。
骆星臣熟门熟路,把老人放在一把藤椅上,然后从灶下寻来些吃食,点火热过了,给凌冲端上来,两人饱餐一顿,就在这竹舍中安歇。骆星臣执意把床让给凌冲睡,自己却缩在门边,和衣而卧。
第二天一早起来,草草用过早餐,两人便翻墙离开了庄院。凌冲问骆星臣说:“咱们若北归桃源城,难免遭遇简若颦。却不知往南或往西去,可有集镇、城池”骆星臣说:“西南三十里外,有个郑家市站,莫若先往彼处去来”凌冲点头答应,于是两人延着山路,往桃源后山而来。
走了一程,骆星臣忽然一指前面:“那是简若颦定下的禁地,庄中人等,均不得往彼处去来。”凌冲问道:“却是为何彼处有些甚么”“我也未曾去过,”骆星臣回答,“却不晓得。”凌冲好奇心起:“往山南去,此是必经之路,若绕开了,须多行数里路哩。咱们且去看看,甚么禁地,难道有猛兽么怕他怎的。”
骆星臣不敢反对,于是领着凌冲往那所谓“禁地”走去。其实山路连通的,不过是一片陡崖,崖下就是汹涌的沅江。而在崖边,却立着两座坟茔,坟前有人,正在低首凭吊。
乍见有人,两人都是一惊停步。虽然相距四五丈远,那人早听得响动,转过头来。凌冲“咦”了一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上坟之人非他,正是丹枫九霞阁主人彭素王
骆星臣迈上两步,拜倒在地,口称“主人”。凌冲也近前问道:“彭前辈,四处寻你不着,原来你却在这里。”彭素王面色发青,双眼微红,勉强一笑,问道:“退思,你却怎的到此间来了”
凌冲有一肚子话要说,事到临头,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了。他再走近两步,看见那两座坟茔,一大一小,坟前都立着石碑。大的一块碑上写“先妣赵门修氏讳惕尘之墓”,他曾听史计都说起过,月后的闺名唤作修惕尘,这个想必便是月后之墓了。小的一块碑上写“先姊简氏讳月寒之墓”,既然也姓简,又注明“先姊”,想必是简若颦的姊姊、“三凶星”之一、月孛星君的埋骨之所了。
凌冲恍然大悟,这块地方所以是禁地,不是有宝藏,有机关,或者有猛兽,而是简若颦义母和亲姊姊的坟茔所在。他看彭素王正站在月孛星简月寒的墓前,神情似乎极为哀伤。
“原来月后之墓在此,”凌冲跪倒坟前,磕了三个头,“既是反元的前辈呵,岂可不拜”等他拜完,站起身来,问彭素王道:“彭前辈往湖广来,寻着了他们的葬所,却不知可寻着那简若颦理论了么”
彭素王摇摇头:“她不敢见我,已自离庄去了也。哼,我便在此间守墓等她,终不成她一辈子不敢露面”凌冲才要对他说起,自己就在桃源山附近见到过简若颦,但想到此行湖广的目的,还是先谈正事为好,于是问彭素王:“史大哥往湖州去助张士诚,此事彭前辈可晓得么”
彭素王点点头:“我晓得的。史大叔好热心肠,不计旧怨,要往助张士诚,我也不好相劝。”凌冲急忙问道:“前辈与史大哥不是已然与张氏决裂,许诺相助西吴王么怎的又起反复”他虽然斟酌词句,这话问得客气,没直截了当骂对方“朝秦暮楚”,但彭素王依旧面有不豫之色,冷哼一声:“退思,你是明知故问罢。”
凌冲诚恳地问道:“在下愚鲁,委实不明白其中缘由,还请彭前辈指点。”彭素王想说些甚么,却终于还是咽了回去:“你自往湖州见史大叔去,是何缘由,他自会解与你听。”凌冲神色惨然:“史大哥他已他已遭了毒手也”
彭素王闻言大吃一惊:“你道甚么遭甚么毒手哪个敢害史大叔”凌冲苦笑道:“还能有哪个那张士信狭隘狠毒,他教李伯昇邀史大哥宴饮,就酒中下了毒药天缘巧合,我得见史大哥最后一面,他教我将此诗带与前辈。”说着,从怀里掏出史计都临终的绝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