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叫在官署里拨个屋子给你,你下了学,读书写字都在那里。”
她闷声道是,暗里只叹,如今好了,真正活在夫子眼皮子底下,须庾都离不开了。她打心底里怵他,这种怵很奇怪,就是害怕看见他。倘或以后朝夕相处,她大约会变成木钝钝的傻子。然而没办法,她哪里有挑拣的余地夫子怎么安排,她照着办就是了。
庞嚣领着她进大门,过了石碑往前是牌楼,官署就在牌楼那头。高高的方砖台基,木柞结构的建筑。白墙灰瓦大红抱柱,一派煌煌之气。边上另有左右耳房,略小些,直棂门窗,也是工整威严的。
西边门开着,打扫的婢女从里面提了水桶出来,从他们边上绕过去,渐渐走远了。庞嚣道,“你往后就在这里,我在另一边。若是有事不愿麻烦夫子,只管来找我。”
她做了一揖,“多谢大兄。”
“前头在晋阳王府出了什么岔子”庞嚣站在檐下,掖着两手,枯着眉头问她,“是你闹的,还是晋阳王那里怠慢了”
这个怎么说呢,说她和广宁王闲聊了几句,夫子误认为她瞧上了广宁王,所以大发雷霆她搓搓手,似乎有些难出口。踯躅了下才道,“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疏忽了,惹得夫子不快。”庞嚣除了叹息,也找不到别的表达方式了。往高楼方向抛了个眼风,“夫子在正衙里,我着人备茶水来,你送进去。”她张了张嘴,原本还想讨价还价,后来也硬了头皮。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能躲到天上去么
、因循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随榜的关系,8、10号休息,9、11号更新,等着我回来哈
发个小短篇作为补偿,点后面
夫子才华横溢,大邺文学第一人,这个名声不是空穴来风。
弥生托着茶盘进官署的时候,他正蹲在那里凿太学石经。太学石经又叫三体石经,碑文是拿古文、小篆、汉隶刻写出来的。把古尚书用这种形式保存下来,历千年而不朽,能保它流芳百世。这部石经从三国时期开始立,传到夫子手上已有二十七篇。如今夫子刻的是急就篇,行文共有两千一百四十四字。因为要用三种字体,上手两年,才刻了半数不到。
她见他忙,不好打扰他,便把铜吊搁在小火炉上。放下手上的东西探身过去看,一看之下真真是赞叹不已夫子的字,大邺想是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抗衡的了。工细、规正、笔迹精熟。连她这种不爱写字的人,看了都徘徊不前,神魂颠倒。
她悄悄红了脸,夫子专心致志的时候真好看人长得匀停,就连拿着凿子的样子都像一幅画。偏偏这么美的人,生了个严厉苛刻的坏脾气。要是谦和些,有二王一半的耐心和弘雅,那就十足的完美无缺了。
刻碑是一项很消耗体力的工作,他每完成一句,就要停下来休息会儿。她趁着空档忙奉上茶汤,一脸献媚的模样,连自己都要鄙视自己。
他起初不理她,她倒的茶也不喝,只扭头看着窗外。她在边上伶仃站了半天,到最后没法子了,只好给他赔礼道歉,“夫子,先头是我的错,快别气了。我以后听你的话,你不叫我搭理谁我就不搭理谁。我也不敢耍脾气犟脖子了,横竖夫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成不成”
他听了才转过头来,作势寒着脸,眼里却有浅浅的笑意。倒像冰封的湖面掷进了一块石头,脆的壳裂开了,石头直沉进湖底,碰到了最柔软的地方。横了她一眼,颇有点摆谱的味道,“知道错了”
她点头如捣蒜,“夫子一不高兴我就知道错了,只是爱面子,有些延捱了。这会儿认错也是一样,夫子宽宏大量,不会同我计较的。”
他慢吞吞接过茶盏,青瓷描金的托碟称得那十指纤长光洁。杯口上是沌沌的热气,他垂下眼探近那团白雾里。弥生透过朦胧的一层纱望过去,他眉目疏朗,显出种奇异的柔软来。心里莫名牵动一下,然后没出息的愣了神。
他眼角一直瞥着她,分明想再端会儿架子,不想口不对心,渐渐软化了。只道,“你倒笃定,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同你计较你一而再再而三,我应该把你关进暗室里,叫你闭门思过。”
她靦着脸笑,“认了错也要关暗室,那还不如一开头就咬紧牙关不松口呢夫子平常最是赏罚分明的,肯定比博弈堂的高夫子圣明,对不对”
那高夫子是出了名的一锅端,他最要面子,怎么能把自己归于高某人之流他拿她的无赖样没办法,垂首吹了吹茶里浮沫,一面道,“我是为你好,哪个做尊长的不愿底下的女孩许个般配的郎子呢你也别怪我武断,别人都可以,唯独广宁王不成。”
她是个实心眼,想什么便说什么。一个疏忽,脱口道,“我以后要找就找夫子这样的要有学问,还要长得好看。”
他一口茶没来得及咽下去,竟生生被呛到了,背过身去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弥生也给吓了一跳,忙给他捶背,“夫子,学生又说错话了”
他缓了半天才摆手,上回他为了套话也这么问过她,当时她还扭扭捏捏不肯回答。眼下冷不丁提起,反倒叫他措手不及。但惊讶归惊讶,听上去还是很受用的。面上佯装着,“姑娘家要自矜,怎么好随意说男人长得好看”
“夫子又不是别人,”她兀自道,“在我眼里夫子和我阿耶是一样的。再说我也没说错,乐陵君子不是大邺有名的美男子么”
他皱了皱眉,“我和你阿耶不一样,你阿耶多大年纪我又是多大年纪”
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状似认真的考虑起来,“这个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夫子德高望重,论资排辈的算,也应当和家君齐头的。”言罢笑着补充了一句,“夫子大我十岁,我阿耶生我大兄时是十六。要是这么算,横竖也差不了多少。”
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可以做她父亲了吗好得很嫌这个老、那个胖,现在愈发能耐,嫌弃到他身上来了他的脸板得像外面的穹隆,阴云密布,“你非要和我唱反调,唱到我罚你为止你挨罚难道上瘾么”
“不不”她马上一脸惊慌,“我不要挨罚,我痛恨挨罚。”
“那你”他简直不知怎么说她才好,这一根筋迟钝得够可以他脑恨的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身看她,“你去打听打听,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十来岁就生孩子的。再打听打听,不说整个大邺,单说京畿,多少夫妻是差了十岁开外的。”
她暗自吐舌头,看来果真叫他不痛快了。不过夫子有点小肚鸡肠,这种话说过就罢的,她只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崇敬,没想到他这么较真再道歉么以她这样的肇事频率,不停的道歉还有用么说实话,她自己也没脸再张嘴了。
本来以为逃不过一罚,没想到他却不言声了。走到碑前操起斧凿,叮叮当当的复敲起来。
她闯了祸,有些惘惘的。不过他说夫妻相差十岁开外的有好多,难道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扔给晋阳王吗她突然忿忿不平,她好歹是谢家女儿,何曾没落到要给别人做偏房的地步呢虽然那个晋阳王论姿色也是妖娆一枝花,可是名声不好,贪财好色占全了。尤其是他府里的姬妾,都是什么样无才又无德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