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抬首,战战兢兢的目光,从他早已是红得发烫的眼眶中,夹杂着泪色与胤禛撞了个正着。这一瞬,胤礽眸子里,浑浊转了几许清明,俄而,便被愈来愈浓的祈求所取代。胤褆、胤禟两人跟进来时,胤礽也挣扎着起身子,胤禛才抽回目光,仔细看了看他。胤礽瑟瑟跪伏在帐子正中,颈子上仍旧挂着沉重的锁链,身子骨看着比巡幸途中更显羸弱,衣衫破败,须发也虬结着,沾染的满是尘土草梗,眼眶凹陷下去,面上还是未干的泪痕。只见胤礽喉间动了动,满是希冀地看着胤禛等人,近似哀声一般的呜咽着,断无日前的癫狂之态,反像是溺水之人揪着根稻草般。胤禛细细听来,方知胤礽喃喃重复道着一句:“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还须代我奏明”
胤禛只觉心口像塞了团棉花,生生堵的慌,拧了拧眉便掉头出了帐子。九阿哥胤禟缓缓跟了出来,站了胤禛身旁,沉吟着道:“四哥,事关重大啊,我觉着四哥应当代奏。”胤褆内里急躁,便连着面色也是发暗,听得这句,断然怒道:“旨意不叫奏,谁敢奏”
这句话出口,连带胤禛也是沉了面孔,道:“大哥,旁的不说,二哥就算成了现下这般模样,你我还是骨肉兄弟。方才句话是不是悖逆之语,大哥心里自然明白。赶着此等关节之处,你我若是不奏,自问问,良心可说得过去”胤禔有些恼羞成怒:“老四,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我良心过不去方才我也说了,皇阿玛早有旨意,可不是我故意要拦着。”胤禛冷冷一笑,道:“大哥既是无心为此事担干系,小弟亦不强求,这就去和九弟一起奏禀了二哥所言,绝不牵扯大哥半点,如何”胤禔被胤禛之言噎得面色转赤,双眼眯缝着更是透出些寒意,道:“看来四弟是铁了心思要保老二了”还未等胤禛答话,一旁胤禟嘴角稍动,讥诮一般道:“瞧大哥这话说得,敢情大哥的意思是要把二哥嗯,可不是么,若无嫡,可就得立长了。四哥咱们可得仔细了,别叫大哥这未来的太子爷给咱们小鞋穿。”胤禛看了胤禟一眼,低声劝诫:“留神,这话也是随便说得”直把胤禔气得一跺脚,愤愤离去。
康熙回銮,虽说途中龙体染疾,相较下来,太医那头担的干系是最大,可圣驾打过了遥亭的一路上倒也见好,如今太医院自院使刘声芳以下,都能松下一口气,然而这头在康熙身前伺候的奴才却不是好便宜交代的。才回宫没个两日,顾问行就被做了样子,叫六宫都总管李德全当着一众首领太监的面儿,因着伺候主子不得力的罪过,直眉瞪眼的狠狠教训了一通,还罚了三个月的俸银,弄了个大没脸儿,不过却是没撤了他御前伺候的差使。
这几年,顾问行在宫里俨然是一副新宠的架势,宫里面的侍候人等惯是会看山水的,巴结的紧,李德全心里头自然不对付,照说正好可以借着这个事儿撤了他的差,也算出一口气,不过在这个当口儿上,瞧着那些个近身伺候的一不留神就会触了万岁爷霉头,他便留了一手,正巧乐得看顾问行的笑话儿,况且有那几位爷的看重,自己也犯不上去争那一朝一夕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浑水十四
更新时间201062716:21:17字数:2376
乾清宫东暖阁里一片肃静,候在外间的顾问行,朝里偷偷瞧了一眼动静儿,心里不由担了惊怕。李光地在康熙目光的迫视下,只是顿首:“臣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可臣断不敢做危言主上之想。”
康熙看了眼李光地花白的头发,叹了一声,有些心灰意懒:“罢了,朕同你君臣这么些年,你的品性朕都知道,不是邀名的人,请罪的话就不必说了。”略一停,康熙又看着李光地道:“朕召你来只是想问问,今日在朝上你当着一殿大臣,要朕徐为处置,似有旁的意思”
李光地闻言很是迟疑了一发,他乃一介汉臣,如何敢贸然参与这场风波摆个中庸的立场,总是不会错的。这便有了今日朝上那番“臣观史册之上,废立其事代代皆有,并非皇上圣德有失,臣请皇上平怒观理,徐为处置,但使圣躬有万年之安,绵延国祚万世之固,便不足以玷圣明。”的话。
“旁的意思”李光地跪在脚踏旁,暗自思度了一番,俯首道:“臣的心思,皇上洞察入微。帐殿夜警一事,大体情形当不至有差,可这要紧之处,臣想,此事当中未必就无一谬误,皇上信这些全是二阿哥所为么不若再加详查。”
康熙微微阖了目,心下一阵怅然,默了半晌,才冷冷道:“他必然是鬼物附了体,乱了心智。不是犯了疯疾,又怎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康熙这话说来,倒更像是自正心意。
听话听音,李光地侍奉君侧近三十年,如何听不出来康熙这番话里透着的心意太子鬼物凭附,连着数次明谕都是如此,可见主上的处置不是不忍,而是落在一个“不愿信”上头呵
想及这里,李光地心下实是一凛。方才原不过就是顺着康熙的意思往下说,现下倒真有些心惊了,莫不是觉着自己是个保太子的意思可话既是出了口,这个时候便也只能是继续说下去,恭敬回道:“皇上,臣不过是个臣子之躯,鬼物之类尚不敢冒犯,何况二阿哥天潢贵胄从来尊则骄,安则肆,二阿哥亦是如此,居储位数十载,骄肆日渐,乃至神智日昏。不说二阿哥,便是常人也是这个理,始则偷安,继而恶正。倘长久以恶为习,善言听了便是如芒刺在背,行事狂悖颠倒,心智既乱,又与鬼物乱了心智何异”只是晓得了康熙的意思,李光地多少添了几分心安,话也说的越发沉静了。
gu903();康熙思虑着李光地所言,眉头皱了皱,目光更是深邃,叫了起,话里却半是首肯半是慨叹地透着烦乱:“你这话说的很是,朕观胤礽平素所为,便是如此。却不知这个疯疾能否治得好,朕对他总是存了指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