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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张正隆 2423 字 2023-09-30

是1938年5月10日,中共北满临时省委给中央的报告中的一个自然段。

前面引用过的临时省委发表的“金策同志的意见一束”,开篇即罗列出金策到省委后,“耐心的研究了”省委提供的许多文件的篇目,其中并无上述报告。

不能由此结论有人不想让金策看到这篇至关紧要的报告,如果金策看到了却不置一词,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也就自然使人疑窦丛生。金策想保护赵尚志及其他同志的意图,也应该是显然的。而与共和国的年龄差不多的一代人,以及如今已经不多的他们的父辈,显然也能明白这种可能性是不大的。况且像冯仲云一样,他也不可能同意赵尚志那样公然地反对“中央路线”。

好人冯仲云

省执委扩大会期间,冯仲云哭了。

记得是个傍晚,李敏看见冯仲云坐在院子前面河边的一棵倒木上,那副缺条腿的眼镜拿在手里。冯仲云来帽儿山6军被服厂开会,李敏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眼镜,一边用根麻绳绑在耳朵上,一会儿就得往上推一推,看文件时还得用只手擎着。李敏很感激他同意自己上队,就选了根眼镜腿样的水曲柳树条子,想找个机会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李敏喊着“冯省委”,蹦蹦跳跳跑到近前,想给冯仲云个惊喜,却发现那张脸上好多泪水。

李敏觉得在帽儿山的这些人中,要讲哭鼻子、抹眼泪,那应该是只有她才有的权利,起码第一个应该是她。可自上队后,无论怎样想爸爸、哥哥,她都忍住了,再未掉一滴眼泪。她实在搞不懂,像冯省委这样大的干部,怎么也会哭呀不过,这两天里外忙活,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冯瞎子”,你到底是什么意见“冯瞎子”,你到底是拥护,还是反对她不明白这些大人、大干部争论的那些东西,直觉告诉她,有人好像是在欺负冯仲云。这是欺负老实人,心头就有些不忿。

冯仲云赶紧抹着脸上的泪水,掩饰道:刚才是迷了眼睛。

李敏直通通地道:冯省委,谁欺负你了,俺去告诉裴大姐,让她帮你。

在十三岁的女兵心目中,被服厂厂长裴成春裴大姐,是无所不能的。

冯仲云拍拍她的肩膀:小丫头,别瞎说,没人欺负俺,是只小虫子飞进俺眼睛里了。

李在德对冯仲云最熟悉了。1932年秋,冯仲云到汤原巡视,就住在李在德家,管李在德的奶奶叫“阿妈妮”。50年代初,他们又都调到北京工作。

一天,突然闯进来一帮胡子,要钱没有,就到处翻值钱的东西。见到冯仲云,说他是“日本探子”,要拉出去崩了。李在德的母亲上前去拦被打倒了,李在德的奶奶扑上去,说他是俺的哑巴儿子,从朝鲜来看俺的。李在德和母亲也扑上去,死死抓住冯仲云不放。邻居都跑来了,作证,说冯仲云是这老太太的哑巴儿子。

李在德老人说,冯叔叔那眼镜1000多度,打游击钻林子挂掉了,满地去摸,摸不着就喊快来帮俺找眼镜呀。他是南方人,俺家来个生人,他就装哑巴,还得赶紧把眼镜藏起来,哑巴哪有戴眼镜的呀

老人管冯仲云叫“冯叔叔”,说在东北抗联,论文化、学历,冯叔叔应该是最高的了。

冯仲云,1908年生于江苏省武进县。写于1941年1月11日的冯仲云履历书中,这样写道:“我在中国国立北平清华大学数学系毕业,专攻数学物理。”“我的家族共有:父、母、哥、嫂、弟、妹、妻、子、女各一。父亲冯德选,母均已六十余岁,现与弟冯以衡一起在江苏武进原籍。抗战军兴,消息暌隔,未知尚在人世否。父亲曾参加过辛亥革命,二十年前曾是富商,早已破产。”“我妻薛雯在19311934年曾在满省秘书处做工作。1934年12月被中共中央调赴上海中央工作。1935年曾在上海被捕后出狱。七七抗战以前到陕甘宁边区中共中央去了。现在不知在何处。”

1927年入党,曾任清华大学党支部书记。1930年11月被派到哈尔滨,在东北商船学校教授数学、物理,做秘密工作。“九一八”事变后,任全满反日总会党团书记。之后为满洲省委巡视员、秘书长,哈东支队政治部主任,3军政治部主任,珠河中心县委宣传部长,北满临时省委书记、宣传部长、秘书长。1939年2月为北满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兼6军政治部主任,1940年5月任3路军政委。

1000多度的近视,170米出头的个头,一副挺大的骨架,战争年代瘦,没多少肉,长脸,新中国成立后逐渐胖了,就变成圆脸了。笔者采访到的老人,都说没见他有发脾气的时候。即便是破衣烂衫,那人那模样跟野人差不多,饿得走路都打晃的时日,他也是那么文雅、温和。那种学者气质是渗入了骨髓的。而他在那战斗间隙经常憧憬着的,就是抗战胜利了,能够重新回到校园去,重温那些久违了的数学公式,“最好能成为一名红色博士”。

1940年10月31日,冯仲云给海路并转中共中央的报告中说:

尚志、保中以及祖国同志曾向北满党提出要我担任三路军总政委,当时我未曾同意的。但当我回北满党后,总指挥寿篯同志、省委金策同志都同意这一意见,因此我现在是担任了抗联三路军政委。但我个人才疏学浅,缺乏革命的锻炼,且我个人个性温和软弱,经常犯调和主义的错误。

1932年夏,正是贯彻“北方会议”精神,罗登贤受批判、省委书记被撤职之际,一些人划清界限犹恐不及,冯仲云为襁褓中的女儿取名“忆罗”怀念罗登贤。

gu903();冯仲云是个“老好人”,这在当时好像已成共识,就没说出是个“泥瓦匠”罢了。在那样一种斗争环境中,学者的温文尔雅被视为软弱,是太普通平常的事了,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其实,他从来都是讲原则、有主见的,而且坚忍执著,光明磊落。只是在革命队伍内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中,他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同志式的,永远也不会那样粗犷、咄咄逼人,无形中好像就把自己置于了弱者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