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波中偶然闪现一星寒光,显得坚毅而孤绝,他仿佛又看到了牢狱中那个不折不屈的女子。
欢宴之上,俞碧溪手持酒杯,仪态雍容地走向江浪。她跟皇帝说,左武将军曾经救过她,这一杯酒是必须要敬谢的。她凝视江浪时,眼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江浪本有些疑惑,接过酒杯时,突然明白了她目光的含意他的掌心忽然多了一方折叠得极小巧的纸片。他捏住纸片,仰脖饮干。她轻声道:“多谢将军。”然后深深万福,转身走回,江浪猜想,她谢的,一定不是监牢中的喂药之情。
过了片刻,他借故出去,背人处展开纸片,掌心大小的白纸上写着娟秀的蝇头小楷:“江浪吾兄:碧溪身系牢狱之时,蒙兄救助,知兄仁义,故以要事相托,吾之寝处窗下孔雀插瓶中有玉盒,请交乌衣巷汤逸臣处。事关生死,烦兄从速。碧溪泣血叩拜。”
皇帝与俞碧溪寸步不离,同宿于妙静堂。此时,妙静堂中只得几个侍婢,堂外有小队军士守卫。江浪轻松避过眼目潜至窗下,果有一对斑斓插瓶,一只凤凰的,一只孔雀的。伸手到那孔雀插瓶中摸出一只小小玉盒,拈住盒盖顶上的小玉兽揭开盖来,盒中雪白丝巾包着一小块圆饼,虽有丝巾覆裹,却是芳冽之气触鼻,正是兰精的气息。江浪心想:“我先将此物交给汤逸臣,不负俞碧溪所托,过后再行夺回,那时一箭双雕,连他手上的龙涎也一并到手。”心中又得意又欢喜,将玉盒收入怀中,回到筵席上。
俞碧溪一直若有所待,江浪进来后,她问询的眼光就射到他脸上,他微微颌首,她的神情顿时如释重负,秀目生辉,不胜喜慰。江浪心中忽感酸楚。当日俞碧溪曾经说过,宁死也不让自己沾上泥污,却不知那汤逸臣使了什么手段,竟骗得她不惜舍身侍奉皇帝那天下第一大淫棍。隔着满殿歌舞酒筵,他看到她的脸孔像白玉琢就般莹然光润,那如水的眼波渐渐充满了雾气,显得温柔蒙眬,嘴角噙着微微的笑,仿佛沉醉在幸福美好的无边幻梦里。片刻之后,她弯下腰,直起身来时,脸上表情转为了刚毅。
江浪心中一凛,忽有不祥之感,可是,在他来不及作任何反应时,俞碧溪右手扬起一划,颈畔顿时喷射出焰火般的血雾。她的身体在满殿惊呼中软倒在地,无力摊开的右手上跌落半把锋利的小剪刀,那是她事先系在裙内小腿处的,她弯下腰时悄悄抽取在手,决绝地用它割断了颈上动脉
这是无救的、慷慨而勇烈的一击,朱厚照先是惊吓得一跳老远,继而哭了起来,一声声惨叫着“爱妃”。没人能明白,一个刚刚获得了人人艳羡的尊荣富贵的女子竟然会甘心去死
七、怒剑狂发
江浪走出去时,脸色苍白,目光狰狞。他心里强烈自责,他早该想到在俞碧溪那样的女子眼中,贵为皇帝者也只是泥污,但教她沾上泥污,她会不惜一死他一开始就该冲进花园从朱厚照身上夺到兰精,正是他为了由兰精而引出龙涎,才眼睁睁看她走上绝路他急步而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乌衣巷。
汤逸臣正在听雨堂前的敞轩中,起初吹了一会笛子,突然一阵心绪烦乱又停了吹奏。他已听说了皇帝册封贵妃一事,真没想到俞碧溪会如此得宠。身受手握天下至高权力的男人的隆恩厚宠,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不肯放手的吧她并没有承诺为他拿到兰精,何况,天下人有几个会信守承诺
他正在独自唏嘘,突然看见江浪走来,一刹那之间,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人知道本来属于自己的女子已失身于人,会怎么样呢”他跳起身迎上前去,微笑道:“将军光临,在下本当门首迎接,可恨管家竟未来通报,真教在下大大失礼。”江浪神情沉静,道:“汤公子不需客气,是我让管家不必通报。江浪受人所托而来,有一物转交。”
汤逸臣心中一跳,强抑心神,道:“将军请进来说话。”江浪道声“不必”,自怀中取出那只玉盒,道:“这是俞碧溪姑娘托我交给汤公子的。”汤逸臣喉头吞咽,干笑道:“俞姑娘真是信人,虽已贵为贵妃娘娘,竟还记得这微不足道之物。”他意含两可,不知底细听来,倒像此物本为其所有,俞碧溪只是守信归还一般。
江浪道:“不知俞姑娘以性命换取的是如何微不足道之物”他两眼中光焰跳动,咄咄逼人。汤逸臣一凛,道:“将军此言何意”江浪道:“俞姑娘将此物托付江浪后便即自尽,可笑那皇帝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得破天荒头一回哭。”汤逸臣面色微变,忙纳玉盒于怀,道:“将军言辞深奥,在下抱病在身,头脑不明,实难支撑。将军请回,容在下改日请教。”江浪见他竟不过问俞碧溪之死半句,暗想:“此人凉薄无情一至于斯”哼了一声,转身便去。
汤逸臣待他去得没了影子,这才脚步踉跄着冲入听雨堂关上房门。他坐在案前,头胀脸热,深深呼吸,摸出玉盒,抖抖索索地打开,解开兰精外包裹的白丝巾,丝巾上写着一首襄阳乐:“女萝自微薄,寄托长松表;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这是俞碧溪决心以死相报时含泪写下的,汤逸臣晃了一眼,见与宝贝无关,弃之于案,双手捧起那块泥黑色的膏体,使劲嗅吸那清冽彻骨的芳香,那香直入脑心,醉人无比。
他的脸色已因兴奋而通红,低笑道:“不错,这就是兰精,可笑江浪、俞碧溪这些人有眼无珠,竟将这长生不死的宝贝送到了我手上我汤家等了一百多年啊,数日之间,三宝忽然齐聚我手,当真是天意呀”他难抑狂喜之情,弯下腰去挪动几案,翻开一块本由案脚压住的地砖,此砖之下有个方形孔洞,中置一口小小铁盒。他捧盒放到案上,盒中并排着两样物事,一枚得自林烟翠的“玉髓”,一只鼓肚细口的青玉瓶,便是当年其先人自玄天洞夺得的龙涎。他将三宝轮番观看摩挲,两眼放光,喜不自胜,突然将“三宝”抓在掌中,紧贴胸前放声大笑。
他大笑一阵,忽然紧皱眉头,道:“三宝齐聚,如何长生三宝齐聚,如何长生”当年其曾祖只知三宝合一便可长生,至于三宝如何合一并不知晓。此时汤逸臣满心焦虑、困惑,就像老鼠吃蛋,知道那是美味,却愁无处下口一般。
便在此时,窗格上发出一声响,一个声音说道:“我来告诉你三宝合一之法。”一人摘下窗扇翻了进来,正是去而复返的江浪。汤逸臣大惊,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手忙脚乱地将三宝塞入怀中。江浪任其忙乱,悠然笑道:“玉髓为十万美玉之髓,龙涎为八百八十八种灵虫异兽之涎,兰精为一千九百九十九种奇花珍草之精,当年灵姬子三宝甫成便被燕王麾下三大高手所夺,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三宝合一而致长生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