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轻叹,索玛德修普的胸口混合着甜蜜和酸楚。
这是她倾心爱恋的男人。
她的养父。
我的小索玛。
记忆里,他曾经这么温柔地唤她。大手抚上她的发,缓慢而用力,像要掏尽他剩余的感情,给予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也像是要从她身上,寻求一丝细微的抚慰。
而幼小的她,看着他,深深深深。
就此刻下这个孤卓的身影。
后来,他叫她“陛下”。
她不怪他,从来不怪。因为他虽然给了她那个沉重的头衔,却没有把实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一直自己背负,等待她长大成人,有力承担的一天。
傀儡女王很多人私下这样称呼她。每次听到,她只觉好笑。
笑他们的浅薄无知,笑自己的庸碌无能。
她不是个称职的王,不是因为他,全是她本身的问题。
据说,母亲生她时是难产,所以她智力不高,体质也十分孱弱。别的孩子一两岁就会说话,她却到了四岁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思维迟钝,行动缓慢。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永远和聪明伶俐无缘。
她多么希望有生父一分的才干,好卸下他一点点的负担。
索玛,去玩会儿吧。每当她咬着牙死背律法地理,为政经算术头晕眼花时,他都会敏锐地察觉,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抬起头,冷冷地,用命令的口吻道。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
一张脸总是漠然无情;举止沉稳有礼;处世手段更是冷酷狠辣,斩草除根不留情面;政绩完美执法严谨,朝野民间无不畏服。但是,她看得出,这个冷血威严的男子背后的孤独。还有面对她时,那双眼深处的爱怜、歉疚、无奈和接近死寂的悲凉。
这悲哀是如此深不见底,穷尽她的一生也无法抹平。
何况他不让人进入他的心,她只能停留于遥远的观望。
他的悲伤感染了她,使她也不快乐。
对不起,索玛。
这是他最常说的话,眼里是比她更深的无力。她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他不接受她,而是不能接受。
刻在他心底的伤是那样沉重,使他再也无法爱人,也无法信任感情。
将放着茶点的托盘搁在桌角,她俯身轻吻他的前额。
他没有拒绝,反手给了她一个长辈的拥抱。
然而,再亲密的肢体语言,两颗心仍是遥遥相对,不曾交集。
“你回来了。”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浅浅一笑,“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年轻的女王回以温婉宁和的笑意:“是父亲您安排的,怎么会不好。”
若是别人这么说,鲁西克定然怀疑是反话,但是索玛,当然是不同的。
这孩子没有心机,心地就像白纸一样纯良,又贴心得令人心疼。
可恼的是,即使是这样的女孩,他也
只能站在父亲的立场,尽己所能地疼她、宠她、为她打造安稳幸福的未来。
“索玛,你快乐吗”喝了口甘香清冽的茶水,他低声问,语气掩不住担忧。压抑不舍送她回宫,固然是因为那帮小畜牲做出的混帐事;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她继续受他影响,郁郁寡欢。她一个花季少女,应该认识更多的好男人,拥有广阔而明媚的天地。
“嗯,很快乐”索玛坦率地笑道:因为父亲正喝着她亲手泡的茶,还露出好喝的表情。
闻言,鲁西克心下轻松了些,摩挲白瓷茶杯,略带迟疑地道:“那个你最近,有没有去探过米莉亚”
“探过两次。”
“她怎么说”鲁西克急切地问。索玛讷讷不语。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白发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她还是不肯回来也不肯原谅我吗”
其实在得知亲生女儿颁布了那样的法律时,他就知道她的怨恨深到什么地步。只是,亲耳听到,还是免不了苦涩。
索玛看得心痛不已:“别难过,父亲,米莉亚姐姐一定会想通的”鲁西克微微勾唇,敛去情绪波动,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不说这些了,鲁伯特来信了哦。”
“啊,我要看”单纯的索玛立刻被他引开注意力,蹦蹦跳跳地上前,拆开信封,稚气地念出来,“亲爱的父亲,姐姐索玛亲启”
鲁西克静静听着养女读信,一向冷漠的俊颜浮着一缕慈和,宛如冰融的雪花,却随时会消失不见。
世人都承认:鲁西克福斯是位名君。
比起之后的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他的政治手腕稍嫌刚硬而欠余地,治世却更为清廉。而且在他的时代,强硬也是唯一的选择。艾斯嘉大陆尚未从历时十七年的降魔战争中恢复元气,又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的巨大变革,和接踵而来的恐怖灾变,死伤惨重,民怨滔天。残余的魔兽又到处肆虐,涂炭生灵。惟有贯彻大棒和糖果的政策,凝聚人心,掐断所有反抗的苗子,才能让这个太过脆弱的新生国家在短时间内站住脚根,渐渐稳固成长。
对魔导国,鲁西克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德修普家族。
尽管如此,为了统一权利中心,由衷敬爱这位“外公”的利希特还是不得不接受他的跪拜。而第四代国王更是彻底抹杀了他的功绩,另外编篡了一本年代志,构筑虚假的历史。
除了君王的素质,臣子们更惊叹主君用不完的精力。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毫无纰漏,精锐而周密。不但将辖地伊维尔伦治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国家都管理得一丝不苟。赏罚分明,统御有度。无论是平息内乱,还是兴利攘民,都做得切实到家,挑不出半点岔子。为政期间,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有这么出色的臣子,对统治者而言是件头痛的事。但一来,年轻的女王绝对不会疑心她深爱的义父;而忠贞的首相也把自己大半的政绩挂到养女头上,并积极为她组建坚实可靠的内阁,以确保自己死后,王权还能屹立不摇,德修普家族长治久安。
然而分离,就是来得如此突然。
史书记载: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享年108岁。这条记录并未造假,只是事实是:之后的六十年,鲁西克是在沉睡中度过的。
他在四十八岁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是战争留下的暗伤,和透支生命力的代价。
gu903();“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