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广回来后,我便想着该给他甚么职缺合适。”张清皎回道,“思及他的野心,将他放在周围都是诱惑的御马监显然并不合适。我一直觉得,人心是经不起反复考验的。让一个爱吃点心的人坐在御膳房白案旁边,每日里眼巴巴地瞅着,迟早此人都会忍受不住香气的诱惑,想法设法寻得机会尝尝点心的滋味。”
朱祐樘微微拧起眉来,若有所思。
“李广确实是个能用的人才,所以我不想用这些诱惑去考验他的忠诚。倒不如将他放在内官监,也好配合我日后再继续整顿宫务。本想向万岁爷求这个恩典,但万岁爷昨日一直在看他们送回来的文书与案卷,我便不想打搅万岁爷办正事,才与戴先生略商量了几句。”张清皎道。
“那何鼎呢?卿卿似乎从来不担心他?”
“万岁爷也不担心他啊。李广这人须得好生看着,才能既施展才能也不出篓子。不然,他迟早都会被野心所毁,走上歪路。何鼎倒是性情正直,放在哪里都合适,司礼监若是没有位置,御马监也无妨。”
“于用人一道,有机会还须得与卿卿好生探讨才好。”
“只要万岁爷想探讨,我随时奉陪。”
说到此,帝后二人不禁相视一笑。朱祐樘思索片刻,又道:“卿卿,经过此案之后,我倏然觉得,或许母后的亲眷已经不可能寻着了。相隔数十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在茫茫人海间又如何能找见他们的下落呢?”
张清皎轻轻地抱住他,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便听他道:“李广禀报说,他们已经在贺县、连山县都找遍了,只访见了两三名经历与娘亲有些相似的女童与夫妇。或因失去双亲被邻县夫妇收养,或因无法生养收养邻县的女童。可是,一一排除后,却只有肇庆府的一位女童像是娘亲。而且,她父母早逝,祖父母亦早已经病亡,早便没有五服之内的亲眷了。仔细想想,若非成了孤儿,她也不至于会被邻县的养父母带走。”
“接下来,万岁爷有甚么打算?”
“……即便再派人去当地找寻,也不会比李广他们行事更周全了。再找下去,应当也是浪费人力物力……大概是我与母族无缘罢……”折腾了整整一年亦是一无所获,他也只能选择放弃了。
“不如,效仿/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为孝慈高皇后之父徐王在宿州立庙的旧例,封赏娘亲的父母,并给他们在肇庆府立庙?每年春秋可遣布政司官员祭祀,而且,正好将李氏兄弟、韦父成的田产合并为祭田。”
朱祐樘垂眼望向自家皇后,勾起唇角:“此法甚好,卿卿果然是我的贤内助,能替我分忧解难。既然皇祖曾经这么做过,已有先例,就照此办理。如此,应当也能抚慰娘亲的在天之灵了。”
翌日,皇帝陛下便下旨,仿照/太/祖/高皇帝旧例,封孝穆太后之父为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庆元伯,谥端僖,封孝穆太后之母为伯夫人。给两位在肇庆府立庙,拨韦父成、李氏兄弟冒认的田地合计一百六十亩作为祭田,命当地官府每岁按时祭祀。
对此,群臣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仍有言官跳出来说,对那些冒认之民应当宽容些。可仿照唐德宗访求安史之乱后失踪的沈太后一般,虽有诈称太后者四人,却都不加罪。对此,皇帝陛下的回应是:若是宽容对待这些罪民,又怎么能对得起那些遵纪守法的民众呢?法并非仅仅是惩罚,而是有教化万民之功用,不可滥用亦不可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个小尾巴
ok啦~
第188章生辰小宴
不久之后,便到了张清皎的生辰。尽管如今已经是弘治二年了,但鉴于三年孝期未过,宫里早便传出了懿旨,免了命妇朝拜。张清皎本也不打算特意庆祝,若朱祐樘能抽出半日空闲陪着她在坤宁宫里共度生辰,她便已经很满足了。
谁能料到,英庙诸位太妃与宪庙诸位太妃却一直挂念着她,竟是说动了周太皇太后给她举行一场小宴庆贺生辰。她们所用的理由也很简单:太子妃时期她没办过什么生辰宴,自从被封为皇后,她也没有庆贺过生辰,实在是有些委屈她了。即便不能给她大办,自家人一起乐一乐也是好的。
周太皇太后觉得也有道理,孙媳妇除了暂时没有消息之外,样样都是顶好的。将这场生辰宴当作是对她的犒赏,也总比只是在她前来请安时送给她一套首饰头面当作生辰礼物更温暖人心一些。
于是,这场生辰宴便由王太后做主安排,在宫后苑的观花殿举行。张清皎只当作不知晓,任王太后差使六尚,始终并未因好奇而过问。虽说这是长辈们的心意,她也很感念她们的关爱与体贴,但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依然是她与朱祐樘私下的安排。
到得一月二十九的正日子,宫中已然浮动着浅浅的喜庆之气。坤宁宫内外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脸上也都带着笑容,仿佛节庆一般。
张清皎盛妆打扮,头戴金丝网九凤衔珠狄髻,耳垂红宝葡萄串耳珰,身穿明黄色绣百子游戏图的竖领对襟袄,大红色的龙凤纹十二幅襕裙。黛眉轻扫,脸颊上抹了淡淡的胭脂,衬得气色更圆满,朱唇微点,带着几分桃花之色。
女官扶着她从东次间里缓缓而出,正逢朱祐樘自乾清宫过来接她,眼前不由得一亮:“平日里,卿卿穿戴随意些也很美,如今这般盛妆却是更明艳照人了。”若是待在坤宁宫内,他家皇后的打扮便会随意些。发上只簪戴步摇与玉钗,衣衫只穿更舒服的长襖与半臂,犹如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不过,若是全套头面都戴上,穿更庄重些的上襦下裙或者大袖衫,便别有一番凌人之美了。
“万岁爷喜欢我随意些,还是喜欢我盛妆?”张清皎抿唇而笑。
“都喜欢。平日里卿卿穿戴随意,只要觉得舒服便够了。偶尔盛妆一回,便足够我大饱眼福了。”朱祐樘笑道。
因着时近仲春,寒风已经不似冬日那般凌冽难当,离得又近,帝后便决定步行前往宫后苑。两人在临近正午的暖阳中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观花殿。观花殿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小宫殿,顾名思义,便是特意建来赏花的宫殿。
此殿建在花林中,一年四季都可赏花——春日赏桃花、樱花、杏花、梨花、白玉兰;夏日赏海棠、牡丹、山茶、石榴、芍药;秋日赏桂花、菊花;冬日赏腊梅等等。因此时天候尚未全然暖起来,只有桃花依稀开了三两枝,梅花则依旧有几树盛放。远远望去,看似一片枯树之中夹杂着数株或红艳或雪白的花朵,颇有种生死枯荣之美。
王太后给宫里的后妃皇子皇女们都下了帖子,上至周太皇太后,下至宪庙的皇子皇女们,都陆陆续续地乘着舆轿过来了。不过片刻,观花殿里便热闹起来。
王太后坐在周太皇太后身边,含笑望着正与皇弟皇妹们说话的帝后二人:“儿臣已经许久没有办宴席了,这一回细细安排了一番,竟是每日都觉得有些累。想想皇后先前办的那些场宴席,没有一次不是得到大家交口称赞的,可见她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你都是甚么年纪的人了,费心思自然觉得累。她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便是每日忙忙碌碌的,看着也精神。”周太皇太后道,“不过,教我说,她既然已经将六尚都握在手里了,又做了不少实事,也该让自己好好歇一歇了。没准只是看着气色好,内里却有些亏呢?”
王太后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低声道:“母后有所不知,他们小夫妻两个也都努力得很。听说去岁皇后的娘家人给她进献了由民间搜罗的生子秘法,他们都按着秘法一个一个地试呢。太医院、尚医局都说他们的身子不错,想来只是欠缺些子女缘分。指不定那些秘法哪天显灵,他们便有好消息了呢。”
周太皇太后怔了怔:“竟还有此事?我还以为他们一点也不着急,正想着是不是该催一催呢。原来私底下他们俩也都满心想着此事,我便不再折腾他们了。若是在佛前替他们多求一求,指不定佛祖保佑,孩子便来了。”
“母后说得是,儿臣也会给他们俩多念念经,希望佛祖保佑他们早日有好消息。”只要想到孝期一过,这两个孩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王太后心里便有些替他们担忧。离出孝尚有八个多月,真希望他们能在这八个月里传出好消息。
这一厢,两位长辈不可避免地谈论起了“生子”话题;另一厢,帝后与皇弟皇妹们说的却是眼下生辰宴的事。这个说“是母后安排的宴席,不是皇嫂安排的,肯定没有游戏”,那个说“母后安排也没甚么不好,正好让皇嫂好好歇息”,也有的说“这是皇嫂的生辰宴,只要皇嫂觉得欢喜便足够了”。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张清皎:“皇嫂欢喜么?”
“当然欢喜。”张清皎微微一笑,“这是母后悉心准备的宴席,听说司膳还为此精心准备了山珍海味,我心里期待得很呢。就算没有游戏,陪着长辈们说说话,咱们去外头剪花回去插瓶,也是极有趣的。”
剪花插瓶对小姑娘来说确实颇有吸引力,小少年们却觉得没滋没味的。见皇长女、皇次女和皇三女连连颔首,围在皇嫂身边笑得格外灿烂,朱祐杬连忙道:“皇嫂,再过些时日便是上巳节了,可有甚么打算?”
“离上巳且还得有些时日呢,不急。”张清皎回道,见小家伙们脸上带出了失落的神色,便宽慰道,“等我与万岁爷商量之后,再告诉你们,如何?”去年流行的运动风潮是捶丸——当然,丸还是须得继续捶的,但今年也该推出新项目了。不然,如何能让这群叛逆期少年时刻对运动保持新鲜感呢?
“皇嫂待我们真好!”嘴甜的已然夸赞起来了。有一人领头,其他人自然说得更甜。闻言,朱祐樘挑了挑眉,没有待他开口,便有格外知情知意的小家伙赶紧道:“皇兄待我们也好!皇兄皇嫂都待我们极好!”
“是啊!是啊!我们最喜欢皇兄和皇嫂了!”趁着“表白”的时机,朱祐杬与皇长女领着一群小家伙们给皇嫂献上了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有的年纪小,是自家母亲替他们挑的首饰字画;年纪大些的几乎都是自己挑选的礼物,说得头头是道。
“皇嫂,这是我前阵子从房间里翻出来的。上好的羊脂白玉,暖洋洋的,正好能在冬日里佩戴。瞧,白玉上雕了灵芝,寓意也是极为不错的。”这是隐瞒了这块玉佩是先帝赏赐给邵太妃,邵太妃又给了他的朱祐杬。
“皇嫂,这是我这阵子特意画的。上元日的时候,我觉得皇嫂立在冰鳌山里的模样格外出尘脱俗,便画了一幅画……虽说沈尚仪指点了几句,但我的画技有限,望皇嫂别嫌弃。”这是送上一幅格外飘渺动人的写意画的皇长女。
被这群小家伙围起来,接他们的礼物接到手软,张清皎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了温暖之意。尽管她并不能预知日后他们的情谊会不会发生变化,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都是一片赤子之心。她只希望,即使往后这份情谊变了,如今的温情时刻也能长长久久地留存在大家心底。
不多时,生辰宴便开席了。众人饮着去岁新酿的梅子酒,品尝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欣赏着教坊司柔美的舞蹈,都颇为尽兴。宴席结束后,朱祐樘和张清皎陪着皇弟皇妹们去剪花插瓶,顺便给他们的小脑袋上都簪上花。戴上花的小家伙们反应各不相同,观花殿里的长辈们看得兴致盎然、笑意连连。
直至下午,帝后才自观花殿回到了坤宁宫。两人更衣后稍作歇息,朱祐樘便揽着张清皎来到了书房里。书房正中的书案上摆着一个长檀木盒,皇帝陛下轻咳一声:“虽有大妹妹的画珠玉在前,但我依然想将画送给卿卿作为生辰礼。”
“万岁爷画的,也是我赏玩冰灯的时候么?”张清皎有些好奇,打开檀木盒一瞧,却是怔住了——里头不是一幅画,而是整整十二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