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2)

他是天下的至尊,一向只有他让别人忐忑,没有能让他忐忑的事,今夜坐在车上,却只觉胸口扑通乱跳,一颗心在心腔里无依无靠的。

这时辰的丽正门大街万籁俱寂,唯有雨滴坠落的扑簌簌之声。

到得那金店门前,阮升正要下去敲门,皇帝却止住了他,一个人跳下了龙车,站在那门前,立了好一时,良久良久,才抬手扣了扣门。

寂夜里的扣门声尤其清晰,有苍老的声音在门里问是谁,皇帝听出了是杨孺人的声音,只负了手道了一声是朕。

门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忽的有轻盈的下楼声,没过一时,那门便开了,显出了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庞,不是段柔蓝,又是谁。

她在门里垂下了眼睫,一双纤柔的手交握在身前,显是有几分局促,檐下的雨丝被风一吹,越过了皇帝,落在了她的手上。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旋即将手里的绿色方巾压在了她的手上,接着越过她入了屋子。

“同我说说蝴蝶泉边的阿鹏哥,哪一个你最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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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此身宇宙

夜雨轻触阶前檐下的花,发出伶仃萧瑟的声响,从滇南而归的段柔蓝伸手掩上了门,将一世界的雨关在了门外。

皇帝负手站着,背影孤清又冷静,分明同十三年前没什么两样,可却叫她又熟悉又陌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三年前的大朝会。

兵部奏禀,滇东豪族景氏建立的金銮国,联合莽古哈人攻打滇南,以百余头大象打头阵攻城,老镇南王段奉雄亲身上阵领兵守城,至此上奏时,大理城已被围六日,援兵迟迟不至。

段柔蓝当时生完小公主不到一年,每每因心绪不佳而啼哭不止,听闻此讯后,狂奔至大殿之上,恳请陛下从最近的城池调兵增援。

其时,莽古哈势大,同时进攻西宁州、黎溪州、昭觉县等十一城,皇帝虽在当场点了护国军之西南路,命第一时间前往大理城,却因一路遭遇北蛮围追堵截,最终大理城陷落时,没有及时赶到,致使老镇南王段奉雄、世子段平章殉国。

段柔蓝得知父亲与兄长的死讯后,与皇帝大吵一架,最终撞柱昏迷。

也许是上天怜悯,段柔蓝昏迷七日后,醒来却只记得自己还是镇南王府备受宠爱的小郡主,全然忘记了十六岁之后的事情,不知道自己已有夫君、儿女,已身在帝京城,更不记得自己此刻还是是大梁的皇后。

地灯明明暗暗的,火焰起伏不定,一如段柔蓝此时的心情,思绪潮涌,使她五味杂陈。

“什么阿鹏哥,你别胡说。”她低低回了一句,到底还是心里发虚,只往窗边去,抬手将窗子拉回来关好。

皇帝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只在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肩背稍微有些耸动,接着便往那木质楼梯坐了。

“关窗子做什么?朕即刻就走。”楼梯那一处未点灯,皇帝的眉眼就隐在了暗处,瞧不出来悲喜,“不要对朕有所期待。”

段柔蓝静听着他说话,只端了烛台在手,走近了一些,坐在了他对面的绣凳上。

“窗外雨急风大,我怕听不清楚你说话。”她低头,将烛台放在脚边儿,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句,“我喜欢听你说的汉话。”

暗处里的皇帝转过头去,并不想她看见自己的神情。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贸然地回来,叫孩子们怎么想?尤其是今夜,竟然一口气见了女儿儿子和驸马,还谎称是我派去的暗卫。朕该不该为你圆谎?”

皇帝的声音低低的,原本是平静的,只是越说越能听出来其中隐隐约约的闺怨。

段柔蓝把绿色的方巾攥在手里,托腮看向暗处里的皇帝,眼睛里倒映着一蹙跳跃的小火苗。

“最大的谎,你都为我圆过,也不差这一回。”段柔蓝顿了顿,又道,“我不同意那小子做女儿的驸马,看上去的确品貌上佳,可冷情冷眼的样子,看了就不讨人喜。”

“朕喜欢。即便做不成朕的女婿,那也是国之栋梁。”皇帝毫不犹豫地接口,“两个孩子是朕一手养大的,婚嫁自有朕来操心,你喜欢不喜欢,朕都不在意。”

段柔蓝嗯了一声,依旧托腮望着他,眸色清浅一泓清泉。

“我……”她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良久才接着向下说,“你原就知道我的性子,又急又鲁莽,见着寰儿之后,便忍不住跟了上去……真没想到,从前只到我腰间的孩子,如今竟长了这么高。还有雪兔,小时候抱在怀里奶胖奶胖的,如今竟生的这般好看又可爱……”

她说着,眼睛里便涌出了泪水,无声地拿绿色方巾拭了泪。

“三月的蝴蝶会,我叫惊马踢了脑袋,所有的前尘往事在一个月内,都陆陆续续地记了起来……”

“朕知道你被马踢了脑袋。”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低的,“若是没被踢脑袋,你还要继续同蝴蝶泉边的那些阿鹏哥,拉着手跳舞呢。”

他终于抬起眼睫看了段柔蓝一眼,只见她眉眼微沉,眼下一道泪痕,益发显得楚楚。

“你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这么些年,朕除了带雪兔的那两年苦一些,旁的都很好。毕竟朕是天下的君主,后宫美人三千,一个比一个熨帖。”

段柔蓝说哦,忽的轻端起烛台,往皇帝的眼前晃了晃,照亮了他的面庞。

“蝴蝶泉边儿的阿鹏哥再好看,我也瞧腻了。从前我还记不起来事儿的时候,我就总觉得奇怪,为什么阿鹏哥们各有各的俊俏,各有各的勇武,可我却一个都瞧不上呢?现下总算想明白了。”

她把烛台捧在手里,乖巧的样子像朵初绽的山茶花儿,“只因为我见过中原最好看的郎君,心里就再也搁不下旁人了。”

皇帝把头扭过去,甚至连带着身子也转过去一些,只侧着对她。

“呵,你既记起来了,头一件事就应该置办一提花篮果篮的,往宫里来瞧我。”他的身子在烛光下,脸却藏在了黑暗里,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你也不想想,当时我被你伤的有多重。”

段柔蓝闻言就垂了眼。

是伤的有点重,在大朝会上砸了玉玺,回宫之后拔了簪子欲自戕时,被他救下,割破了他的手掌,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