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一边替墨熄削水果一边得儿巴得儿巴地念叨:哎哟,主上主上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不过一根玉米棒,您若气病谁如意?再说了,世上因果皆有轮回,今日他砸您,明日您砸他,忍过这段日子就好,来来来,主上吃梨。
墨熄想了想,似乎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面冷如霜地接过了梨子,沉默不语。
和养某些动物一样,随着时日推移,顾茫对羲和府诸人的警觉逐渐地不再如最初那么强了。他偶尔也会在白天出来,寻摸个角落一声不吭地仔细观察一草一木,而当院子里无人的时候,他也会坐在池边宁静地晒会儿太阳。
某一天午后日头晴好,墨熄在树下静坐修行,但那棵树上大概是有只松鼠在储粮过冬,万叶瑟瑟不说,居然还时不时会有果核掉下来。
一开始墨熄没在意,也只是嫌烦,可后来忽然咚地一声,一颗果核不偏不倚正正好砸在了墨熄的头上。
简直从未见过有如此胆大包天的鼠辈!墨熄蓦地睁开眼睛,怒而抬头
高处树干上,婆娑叶影中,顾茫抱着树干坐着,正一边忙着往兜里塞浆果,一边自己捞一颗塞进嘴里。
他有点毛手毛脚,一抓就是一把,有时候浆果直接就从他指缝里漏出去了,珊瑚小珠似的落在了地上,打中墨熄脑门的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墨熄一时间颇为无语,又颇为生气,无语着生气着,干脆抬起长腿猛一脚踹向树干。
砰的一声,哗啦啦落下好多果子,墨熄站在果子雨里怒道:顾茫!摘果子摘得不亦乐乎顾茫这才发现树下有人,立刻低了头,目光和墨熄的对上。
两人互相瞪了半天,顾茫沉默着,忽然腮帮子动了动,脸颊鼓鼓囊囊的有一个小包看来嘴里不止塞了一颗浆果。
墨熄阴冷道:你给我下来!
顾茫又动了动腮帮,忽然把自己装浆果的小布兜挂在脖子上,而后手脚并用,往更高更密的树枝上爬了一点,仔细地把自己藏好。
墨熄简直快被气晕:好。你很好。你就不怕摔死?
回应他的是顾茫咚地砸下一颗浆果核。
墨熄:
就这样磨着后槽牙忍了好一段时日,待到天气大寒,某天早晨墨熄下床,看到李微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他见墨熄推门而出,朝他行了一礼,说道:主上。
墨熄看了他一眼,今日是重华休朝日,李微不会无缘无故在门外等自己,所以他淡淡问了句:军机署有事?
李微谄笑道:不,是另外有个特别好的消息要禀奏于您。
第44章你用我吧
墨熄来到正厅时,顾茫已经在那里了。
早上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虽然爱理不理,但至少不逃了。李微道,看样子是习惯了,从明日起,我就给他排点事儿去做。
墨熄高大冷峻的身影在厅堂门口沉默地站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色,过了一会儿,冷冷问道:这个人怎么坐了我的位置?
正厅那张黄花梨木桌是墨熄用膳的地方,虽然平日里摆着两个位置,但那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从来没谁坐过,之前有不懂事的小厮要把这空椅子撤了,却惹得羲和君极为不悦。下人们对此有两种揣测,第一,这位置是留给梦泽公主的。第二,主上只是强迫症喜欢对称而已。当然答案究竟是什么,便连李微也不得而知。
至于另一张尊位,那一直就是墨熄坐的。
但此时此刻,顾茫正心安理得地坐在属于墨熄的位置上,还回过头淡淡地看了墨熄一眼。
墨熄面色霜寒,说道:你起来。
李微轻咳一声,忙去和顾茫说:快起来,主上动怒啦。
顾茫眉心微蹙,他并不太懂主上的意思,落梅别苑只有客倌与管事,他望了墨熄一会儿,还以为主上是墨熄的名字,于是问道,你叫主上吗?
瞧他这点墨不染的模样,墨熄愈发眉心蹿火,他不答,走过去,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顾茫:我让你起来。
顾茫不动,墨熄就干脆上手拎人,但手还没碰到顾茫的衣襟,对方就已经迅影般蹿下椅子,非常警惕地站在旁边。
墨熄虽然厌憎顾茫,但却不会过分欺凌他,因为此人本身就很高冷正直,不被逼到极处,做不出什么极度扭曲的事情,更不屑去干慕容怜那种把人送到瓦肆的勾当。
但这会儿他起床气正大着,对顾茫的脸色自然是比平时还差了三分。李微见状,怕两人一言不合又闹出什么事儿来,遂抢先训斥顾茫:你看你!偌大的宅邸坐哪儿不好,偏偏要坐羲和君的尊位,你以为你是谁啊?以后跟我好好学着规矩!蠢得你!
墨熄厌烦地皱起眉头:把他带下去。
是。
可顾茫拒绝了:我要在这里。
他说着,又去拉墨熄对面的椅子,打算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墨熄的目光微动,似乎被触痛了什么隐秘的心事,骤然怒道:那也那也不是你可以坐的。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待着?
顾茫指了指桌子:饭。
我看过,每天这里都会出现饭。顾茫说,有人端给你,好吃。
他坦然地迎向墨熄冷冽的目光:我等。
墨熄阴着脸道:你在这儿等饭?
顾茫点点头。
墨熄静默着看了他片刻,忽然嗤笑:顾茫,你以为你是谁?
言毕转身径自坐下,一边整着袖边银光闪闪的暗器匣,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李微,让他滚。
是,主上。李微顿了顿,又犹豫着问,那饭呢?
他那地窖里不是还有一堆玉米棒子?让他滚回去啃去。
这回李微还没说话,顾茫就开口:没了。
墨熄:嗯?
顾茫道:吃完了。
墨熄抬眼道:你还往里面搬了两筐馒头四五串香肠七张饼。
吃掉了。
伙房里的人我不认识,人太多,不进去。顾茫一顿一顿地说,目光澄澈而清冽,只有这里我能来。
为什么这里你能来?
因为我认得你。你给过我水。顾茫停顿一下,继续说,你还教我过生不如死。你还嫖
砰地一声一只酒盏飞着砸去,砸在墙上,打断了顾茫的嫖过我。
墨熄眼中幽光闪动,咬牙道:住口。
顾茫不吭声了。
李微杵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竟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圆场。
墨熄双手抱臂,冷着脸坐在桌前,面色阴晴不定地瞧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微抬下巴,慢慢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