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故事 020完(2 / 2)

皇帝今日才醒,入夜便又不行。可怜许贵妃一旁侍候,双眼哭肿和核桃似的,一颗心落在谷底。

陈容华到时,皇帝已然神志不清,替皇帝瞧病的大夫,已然不觉透出了几分惶恐之色。

几幅汤药灌下去,又

下了针灸,也未见有什么用处。

陈华容也不急,自己皇儿已是太子,待景泽一去,即位就是。

到了后半夜,景泽回光返照,稍稍清醒片刻,见了朝臣、太子,最后别人便退下去了,只留下陈容华和景泽。

陈华容一阵烦躁,生出几分郁闷,和这个男人,自己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情分已尽,如今自己只盼着他死。

景泽喘了口气,好半天没说话,咳嗽了两声,含糊说道:“将宫里道人,都给朕杀了吧。”

陈华容柔顺应了,这一世她汲取上辈子的教训,在景泽跟前一向亦是柔顺以应,免得触怒这个男子,上一世陈家可是被景泽灭族。

天长日久,这似也成了习惯。纵然谋他早死,她却已然惯于在这个男人面前作伪。

本来,她什么也可以不说,静静等着景泽去死就好了。

不过想想,好似也有些不甘心。

一个话题顿时浮起在陈华容的脑海。

“陛下,你可还记得赵姬?”

这样的话,十多年前,她也在边北郡问过景泽。

“赵姬?”景泽回忆起来,眼神渐渐柔和:“阿甜,她,也是个可怜人。”

年轻时候醉心权术,自然也是不觉如何。到上了年纪,反倒觉得那般单纯柔情,很是难得。

赵甜那双眼睛,可是比许贵妃干净多了。

“陛下,不想知道她如何了?”

景泽其实并不大想知晓,仿佛在提醒他那时候的无情、残忍,将一个柔弱女子扔在了冰天雪地。

“罢了,她这辈子也是过得苦。她命不好,本来那时——”

本来那时自己是极喜爱她的。若没生波折,她定有个好前程。

陈容华肺腑间憋着一股子笑意,简直想要大笑出声,却又硬生生的憋着这股子的笑意。

此时此刻,皇后满心满意,均是欢喜。

她凑过去,缓缓说:“陛下放心,她待你,绝无怨怼之意——”

景泽吃力的看着陈容华,有些不明所以。

莫非过去了多年,皇后还在吃阿甜的醋?

陈容华已然是自顾自的言语:“那时候你迁她出府,你不要她了,那年秋日,她便随父去了外地。也没过多久吧,她便挑了个当地的武官儿,年轻英俊,一双两好,也便这般嫁了。这夫妻二人,倒也恩恩爱爱。你记得那年巡视边被郡,我便见到赵姬,她笑得很开心,女儿也好生可爱——”

“你,你住口,你竟容她出府嫁人!”景泽又惊又怒,挣扎着起身,却又仿佛使不上劲儿,伸出的手臂也是轻轻颤抖。

赵甜,赵甜可是自己最喜爱的姬妾。

他的女人,自己可以不要,也可以忘。可明珠只可碎到自己手里面,又怎能予别人?

那般美丽娇憨,柔弱可人,以及温顺信赖,却竟给别的男子享受,给了一个低下的武官?

那时自己心慈,没要赵甜一条命,默许太后处置,让赵甜佛前修行。

她怎敢嫁人,怎么敢如此放肆?

“杀了,将她一家,都给杀了。朕的姬妾,岂容别人染指,族其三族,邻里同僚也是知情不报,统统该死。”

蓦然他手却被陈容华死死的攥住:“陛下英明,怎可滥杀无辜。赵姬夫君萧楠,你也认识,去年你还赞其英勇有功,封他夫婿萧楠为四品的青骠将军。他也算是西南名将,忠心爱国,岂可妄杀。”

“所以,所以这是陛下病中乱命,恕臣妾不能顺从,怕污了陛下名声。臣妾不会

杀了萧楠,也不会动赵甜。如果他们儿子真有本事,臣妾的皇儿,您的太子,以后的皇帝,自然还要加以启用。”

她对赵甜毫无感情,不过既然景泽想要杀,她偏生要留着,乐意景泽不痛快。

便算死了,也出不了这口怨气。

“你,你——”景泽大口大口的喘气。

旋即被陈容华握住的颤抖无力的手,终于也是没了力气。

床上男子眼珠子瞪得大大,已然是归西。

陈容华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一根根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陛下总算是死了,陈容华沾了姜汁的手帕擦擦自己的眼睛,然后一脸悲伤宣布这桩好消息。

少年时候的记忆,已然是模糊和遥远。

仿佛记得当初耳边萦绕的多情言语:“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桃花树下的少女身躯轻轻一颤,抬起了清秀面颊,一抬头,入目便是英华毕露的俊秀脸庞。

一阵子风拂过,桃花花瓣纷纷飞舞,宛如雨落。

不过以后,她便是太后,既富贵,且又自由。

这一年冬日,又纷纷下了一场雪,天地间之间裹上了银装。

赵甜朝着自己掌心吹了口气,搓了几把。

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冷。

恍惚间,竟让赵甜念及多年以前的事。那时候呀,自己也是到了很冷、很冷的地方。

一觉醒来,然后满目就是雪白冰霜。

不过那一路虽然苦,却也让她想通了许多事。

人就是这样子,一路走下来时候,有时也需要停一停,想一想,然后再继续走下去。

抛却对别人眼光的在意,抛却一时意气之争,闲言斗气,好好思索,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样,自己才会快乐。

她和萧楠性子很合得来,这么多年,没红过脸,夫妻之间和和美美,遇到什么事情也是有商有量。

日子过得真是快呀,一眨眼,一转眼宏儿就是个男子汉了,又可靠,又端正,见着他的人没有不夸的。怎么在自己的记忆里,宏儿还是小时候那张包子脸,故意咬着糖饼气妹妹。宏儿大了,也要说亲了,要娶一个他喜爱的,人品好的姑娘。让儿子媳妇日子也和和美美,过得开开心心。

雁儿也大了,倒没小时候那般皮了,居然也变得娴淑起来。家里没拘男女,一并教导。女儿才学出色,以才名扬名,善书画,专研金石,写话本居然也小有名气。据说,她所写红亭传甚是畅销,连京城也在传印。

萧楠是个爱惜妻子,爱护儿女的好男人,她心存感激,也庆幸这一世自己能和他做夫妻。

这般想着时候,她手被身旁男人拢住:“天冷,你手也凉。”

掌心传来的热意,顺着赵甜的手掌,一点点的润入心房。

眼见萧楠盯着自己,赵甜好奇:“你瞧我作甚?”

萧将军甜言蜜语:“夫人好看。”

说得赵甜脸一红:“又不是十八二十,好看个甚。”

她要抽回手,萧楠没让:“我就爱瞧你,怎么了。我时常在想,我怎么这么好福气,居然能讨得你做夫人。阿甜,你模样好,性子好,又有才学,又会堪舆地理。你替我生了孩子,还将他们教得那般好。这么些年,我心里知道,每次出去打仗,你都替我担心,吃不好睡不好。我时常在想,若没你呀,我这辈子怎么过,哪里能这么高兴。”

赵甜笑道:“你呀,知晓就好。如今朝廷与北漠议和,别人都说边塞以后会少有战事。你官职是平调,可以后就

是闲职。可你这辈子,仗打也打了,年纪大了,总也是个头。你可不能闷闷不乐,我是阿弥陀佛,不知道多欢喜。”

“以后呀,我自然陪你游山玩水,就和以前一样。你那时候,好漂亮一官家小姐,偏要往荒山野岭走,我便是,护着你——”

那时候,他盯着赵甜秀丽斯文的身影,心里就不觉甜甜的,就心里痒痒的,就暗戳戳想一定要将阿甜娶回家。

一晃眼,日子也过得快,儿女也都长大了。

他知晓贤妻如此说,是怕自己闲不下来,心里会不舒坦。

可他怎么会不舒坦,战事消弭,马放南山,这本是他当兵的心愿。

他想,自己也该好好陪阿甜了。

陪阿甜,他又怎么会苦,怎生会闷?

快入京城时候,赵甜也微微有些恍惚。

许多年前,她也便是从这里离开,带着解脱,带着希望。如今想来,自己做的是对的。很多女人,缺的就是一个离开的勇气。又或者嘴上说离开,身子也离开,可心里却想着对方后悔不已的将自己追回来。那么对方就算没追你回来,心里放不开的女人,也不能一心一意的寻觅新的生活。

离开便是离开了,彻彻底底的离开,心里也不再念,也再也都不回来。

如今景泽已死,斗转星移,当年赐自己佛经的太后也早已过世。

赵甜一个瑞王府的前任妾室,自也只是旧事,算不得要紧。

所以这一次,大伯做寿,她亦难得回京一次。

她轻轻的拉开了车帘,淡色唇瓣轻轻呼出了一口白气。

街边诸般景物,似熟悉也似陌生。

忽而一道身影,映入了赵甜面颊。

钱素心身子裹在了披风里面,杏眼盈盈,容色如故,依然那般年轻秀丽,一如当初所见。

而她怀中,正好抱着那毛绒绒的团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眼珠子好似会说话。

赵甜忍不住唇角轻轻一扬,这样儿的笑起来,叫停了马车。

“有故人在此,容我下马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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