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景泽身子却并不怎么硬朗。
今年他才四十七,已然发了好几场病,身子扣扣索索,病了好几年了。皇帝依赖丹药,迷信方士,这在宫里宫外,已然不是一个秘密了。
这一次发病,是他服了仙丹,又与柳嫔、安采女等几人玩乐。
然后,便发了病,整个高热不退,昏昏沉沉。
待他醒来之际,他最宠的许贵妃已然哭得眼珠子跟核桃似的,一脸戚容。
倒似真为了她伤心。
可他又无不凉薄的想,除了朕,谁还能来后宫之中给她撑腰。
许贵妃今年才十八,她十四岁入宫,短短几年间,就让景泽刷上贵妃之位。
甚至孩子方才生下来,就已封王爵之位,赐了封地,刷了名望。
因为他自个儿的身子日渐衰弱,相反太子,却一天比一天成熟,一天比一天强壮,甚至博得那些朝臣的交口称赞。在太子那个工于心计的皇后娘的帮衬下,太子行事怎会不稳妥,怎会出纰漏?这这样子的优秀,却仿佛一根尖刺,渐渐刺入了他的心头。
景泽凉凉的想,说不准那些朝臣,一个个只盼望在位的是健康端方太子,而不是自己这般病秧子般的皇帝。
所以他宁可抬举许贵妃的儿子,因为许贵妃儿子还很小。
那么小的孩子,等他长大还有许多许多年的。
他听着许贵妃哭诉,说因为自己发病,皇后趁机将柳嫔等人赐死。
景泽听了也是一怒,皇后竟未曾请示,便擅自行事!
他瞧见许贵妃面颊浮起一阵子惶恐,不觉怒声呵斥:“朕还没死,你怕什么。”
难道许贵妃也以为自己会死,故而怕了皇后一妇人?
许贵妃不明所以,止住了哭泣,遂也不敢多言。
而这位年轻的贵妃娘娘,并没有让景泽生多久的气。
他盯着眼前少女秀美甜美的容颜,忽而微微恍惚,仿佛听到那时甜美又欢喜的嗓音。
“景泽,你要多带我来骑马,整日在府里,真的好闷的。”
他不觉念及尚自是瑞王时候,府中那位赵姬,甜润可人,最是单纯。
那么多女人里,他最喜爱的就是赵姬了。
年轻时候,他一直忙于干大事,野心勃勃,哪里有闲心去顾及区区一个女人。
到老了,身子不太爽利时候,反而开始忆往昔,回忆青春。
赵甜在他脑海里时光滤镜美化之下,也已然带了高光。
他记忆中的赵甜,还是和二十多年前一样,又年轻,又温柔,将如今身边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他自然没去想,赵甜也会老。
有时候皇帝也会浮起一个念头,当年,自己待阿甜许是太狠了。
移除府后,他连瞧也没瞧赵甜一眼。赵甜性子软柔,也不知哭成什么样儿。
也许那时,自己也该去瞧瞧她的,只不过彼时正在夺嫡要紧时候,又如何能儿女情长。
也怪不得自己的!
再瞧一眼许贵妃,皇帝更觉索然无味。徒有其容,哪里有曾经赵姬的神韵?
正在此刻,内侍通传皇后到来,许贵妃更如受惊的兔子似的匆匆起身。
“陛下,你可总算醒了,臣妾心里,也不知多担心你。”皇后匆匆来到了床前,感慨不已。
皇后掏出手帕,一抹眼下。
眼见皇后脂粉整齐,装扮雍容,皇帝心下亦是惊怒交加。
还不及许贵妃,倒真透
出几分惊惶。
皇帝虽在病中,却也眼尖,窥见皇后手中帕儿并没什么水痕。
所谓擦拭眼泪,那也不过是做作样子。
皇后心里自也冷笑,臣妾本也想要伤心,可臣妾做不到。
也不想想这狗皇帝这些年如何待自己的。
这一世李采女还是出现了,狗皇帝也准备宠那小蹄子,准备升李氏的职。可她又不是赵甜,哪里会轻巧给那小贱人让路腾位置。那李氏才爬到李嫔位置,就因皇后施计,以骄奢狂傲失宠,如今尚自在冷宫里面疯疯癫癫。
李氏是上辈子赵甜的终点,却并非她的终点。
去了一个李氏,狗皇帝又挑了新人,还是一样的套路,刷出如今鹌鹑一般在一边瑟瑟发抖的许贵妃。
许贵妃楚楚可怜,瑟瑟发抖,一副被皇后欺侮了的小可怜样儿。
狗皇帝却反而一片温情,捏住了皇后的手:“朕没事,这么些年,朕和皇后,亦都老了。倒也是,走过这么些个风风雨雨。”
也不知自己病时,太子是否有异动。皇后来此,定也是窥探虚实。
如此一来,皇帝倒是打起了感情牌。
他容色越见温和:“记得你我初见,你也不过十四,极单纯的模样。一晃数年,你亦陪我踏过这般风风雨雨。你与朕,始终便是风雨同舟。你是朕原配正室,情分自然也是与他人不同。朕心里,是有数的。”
皇后放心,你在朕心里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一番话说得皇后动情,面颊也不觉浮起伤感。
“陛下身子,自然会好的。”
皇帝含笑:“自然,待朕身子好了,还要陪皇后去御花园去赏花。记得那一年,我去你家花园,那时是春天,天气好极了,花朵儿也开得娇艳。我也便在花园子里瞧见你了,你生得当真好看,将满院子的花都比下去。那时候我便想,我要娶了你——”
皇后不动声色:“是呀,臣妾那时还记得,陛下拿我名字调侃,还吟了一首诗,将我名字镶嵌在诗里面。对了,陛下可还记那首诗?”
一时气氛好像微微有些尴尬。
饶是狗皇帝机智过人,一向也善于应变,此刻提了几口气,竟也不知说什么。
那首诗镶嵌了皇后名字,本来可因皇后名字做提示,帮助联想记忆。
关键在于,他竟不记得皇后名字了。
皇后是陈家的三姑娘,素以沉稳聪慧扬名,是家中嫡女,又备受爱宠。那时候自己娶了她,也象征陈家在朝上的站队。他自然记得其父陈渊是内阁要员,先后当过刑部侍郎等要紧职位。可他虽记得皇后爹,记得皇后爹的官职,然而皇后本人叫什么呢,他一时竟记不起来了。
当年陈氏入府之后,虽然以沉稳和顺博得了自己的信任,却因她端庄,私下相处并不亲密,也没曾呼其闺名。及他登基以后,平日里对陈氏也只以皇后相称。
景泽并没有病糊涂,他身子虽然有些不利索了,可脑子却没得什么老来的痴呆。只不过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皇后怎么为难自己要他想起这个小小的细节?
这女人就是矫情!
皇后微笑:“陛下定是不好意思说了,毕竟是年轻时候的肉麻话,说出去,平白显得臣妾不端庄。”
她打了个圆场,这场尴尬也算过去了。
不过皇帝这忆往昔,也就没好意思再继续下去。
耳边则听到,皇后亲切温和招呼他:“陛下起身,该吃药了。”
狗皇帝忽而觉得后背凉凉,有些疑心。
药汤端上来,他本欲要
让许贵妃以身试药,岂料皇后主动先尝了一口,先行释疑。
皇后离去时,唇中尚自有药汁苦味,却掩不住内心凉薄讥讽。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在家里桃花树下看书。她性子一向沉闷,家里姊妹也多比她娇俏。不过那一次,她见着景泽,也没有避。家里人和她商议过,陈家有意将嫡出女儿许给瑞王为妃,作为一种政治投资。几个女儿之中,父亲一下便相中自己。她容貌不是最美,性子也不是最讨喜,可沉稳,有智慧,还是正室嫡出。那么这样子,似乎也够了,那才有端庄雍容,母仪天下的仪态。
可那一年,她究竟只有十四岁,还是枚涩果子。自己外表绷得端庄,心里却也是忐忑。
只看一眼,她便相中了这英俊青年,一颗心砰砰一跳,慌乱垂下头去。恍若,被火炙烤。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年轻时候瑞王,为缓和气氛,例行撩了两句。
她大窘,心里埋怨,兄长居然将自己闺名说了去!
是,她是陈家三姑娘,闺名容华。
狗皇帝,当真是狗皇帝,她早对狗皇帝失望,却未曾想到自己随他这么多年,竟连姓名都没有!
陈容华面色一沉,旋即死死攥紧了手帕。
不过罢了,那碗药汁,一碗下肚,也能催景泽一程。
景泽年轻时候,也不屑那些丹药方士,认定不过是些蛊惑人信的骗子。可待他老了,居然也开始信起丹药,信那些道士。明明当初,这男人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说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仙术,不然历代帝王怎么没一个得道成仙长生不死的!可那时节,他还年轻,英气勃勃,身子也很健康,离衰老还很遥远。
他不是第一个迷信丹药的皇帝,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容华只觉得讽刺,景泽莫非忘记了,他用在自个儿亲生父亲手腕。
那时,景泽盼着宫里老皇帝早日归西,安排了蓝道人入宫炼丹。
却不知因果轮回,如今宫里会扶占炼丹的灵道人,是自己这个皇后安排入宫。陈华容早厌了这个男人了,从他宠李采女时候开始,便已然动了恶念。皇帝宠女人不要紧,可他居然要动自己儿子太子之位,自己岂能如赵甜那般束手待毙。
那亦只能消磨其意志,耗损其身躯,盼他早日归西,给自己儿子腾腾位置。
说到底,她这个皇后使的手段,也是这好夫君手把手教出来的。她一腔冷硬心性,也是这男子亲手磨砺出来。
她知景泽心思重,故而处处小心。就好似今日,那碗药汤,汤水里自然也是没下毒,可里面却添了鹿茸、人参、肉桂等大热之物。皇帝长期服食药丹,丹药里面多水银、朱砂,日积月累,本便体内积累热度。如果一碗热药灌下去,便能将这刚刚病醒的皇帝送去归西。
不错,景泽自是心思重。那丹士每次所炼药丹,定也制两颗,使人替陛下试毒。可常炼药丹的道士,却也有分寸,其炼制药丹服下自也不会要命,反而因热热药性生出几分朕要飞升的错觉。然而这□□,也一日日的积累下来。加上陈容华为他挑的小鲜,不动声色耗损着景泽的身子。
陈华容:这也是陛下教得好!
陈华容便掐指来算,手帕沾了姜汁,备好哭丧的装备,盼望得好消息。
gu903();然后这日入夜,便是传来了好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