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似笑非笑地瞟一眼慕南烟。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丫头。分明是她要处置人,却从头到尾,好似她是个事外看戏之人一般,那几个偷了她香丸子的人,就如同一个个在戏台上咿咿呀呀的丑角一般入戏颇深而不自知,这沈蝉本是无关之人,却被牵扯其中,自然而然地将真相一步一步挖掘出来。
慕南烟感觉到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只当是太子妃在看自己,但视线多了,未免觉得奇怪,抬眼朝太子妃看去,却见太子妃转脸过去在和皇太孙低低地说着什么,而那皇太孙瞪大了小眼睛朝慕南烟看过来。
慕南烟还未辨认皇太孙眼里的神色,便看到了在月亮门处立着的面色黑沉的男子。
她的心跳停了一下又恢复正常,不知楚元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她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似要吃了自己一般,只求这大熊孩子不要在这个时候再说出什么将她赶出宫去的话。
恳求地看着他,一双耳朵竖着听院里人之间的对话。
这会儿,沈蝉说完那话之后,便转脸看向太子妃,打算陈情个中缘由,便看到了在太子妃斜后方向的楚元蘅。心如雷鼓,面色微醺,一时间忘了要说的话,倒被柳儿抢了先。
柳儿朝太子妃跪下,委屈陈情,“求娘娘为奴婢们作主。奴婢们取用的便是制和合香的香粉和蜜,制的自然是和合香丸。沈蝉大人却给奴婢们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分明就是早就选定了南三,为了给南三铺平道路,还要断了我们的前程。”
沈蝉气红了脸,先前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在南疆王面前给她扣上一顶徇私的帽子,这让她以后如何有脸见人?原本还想给她们留最后一线,只是不让她们进御香院罢了,现在……
她收了心,沉了脸,也朝太子妃跪下,“娘娘和殿下明察!她们偷带香品冒充事小,便她们拿出来的香品是贡品,岂是两刻钟内能做出来的?这般大的事,奴婢无权处置,请娘娘和殿下作主!”
她悄悄地去看楚元蘅,只见他黑沉着脸,看向柳儿的方向。想到南疆王是个爱香之人,又心思正直纯净,见不得这些腌臜事,她的心里止不住生出一点绮想来。却不知南疆王殿下看的是与柳儿同方向的没良心的小丫头。
杏儿白了脸,将手中的香丸偷偷藏住,想要找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丢出去。她们这些还在掖庭的小宫女,沾上贡品,那就是一个死字。可看到南三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模样,又迷糊了。
那边绿儿已经尖叫起来,“贡品?怎么可能?”她扭脸看向慕南烟和丁香,她们的香盒里装着的,怎么可能会是贡品,那她们不是也……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下颌一疼,说不出话来。而与此同时,太子妃身边的浅萍已经快步走到了她面前,给了她一巴掌,“娘娘和殿下面前三番五次地喧哗,当真是没半点规矩了!还不跪下请罪?”
绿儿立时跪倒在地,请罪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惊恐地伏倒,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被降罪。微微偏脸,拿余光去看柳儿。如今,只能靠柳儿给她洗清罪名了。
柳儿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此时,她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便是咬死这是她自己当场制出来的和合香丸。不就是香丸子吗?在她看来,世间的香丸子长相都差不多,气味倒是有些不同,却也要爇烧之后才能分辨得出来,乍一眼,是不大可能看出来的,更何况这三颗香丸子的气味也相差无几。
另一条路,便是立时服软,改口称是自己从家中带来的香丸子。这样的话,就算当真是贡品也能说明来历,应当不会有大罪过。可这样的话,便等于向承认了她舞弊之事,那御香院,当真一辈子也去不了了。
千拐万转,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说不出话来,倒是叫沈蝉拿走了她和绿儿手里的香丸,呈到了太子妃面前。
太子妃随意看了一眼,摆摆手,“这样的东西,你们御香院里的人认得最清楚,若是你觉得拿不准,就请慕荷过来。再不然,就请你们御香院首过来辨认一番便知是不是贡品了。本宫能做的,不过是着人去查查内务府里,丢失了多少东西,能追回多少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看向虚空处。
慕南烟却心知她是在对自己说的。自己要惩戒这些人,却总是借刀,自己不露面,借旁人的刀也就罢了,还借太子妃的刀……
事实上,她本没有打算借太子妃的刀的,只打算借着沈蝉之力,低调地将事情处理好,却不知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仅太子妃来了,楚元蘅也来了,若是再将慕荷叫来,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要被赶出去了吧?
眼看半只脚都踏进御香院了,再被赶出去实在是让人气恼。能护着她不让她出宫的,眼下就只有太子妃一个了……
正准备开口,却见南疆王朝前走了几步,拿起那香丸子看了看,便在指尖把玩,“你既说是贡品,可能认出这是贡品里的哪一种?是谁做的?”
柳儿眼睛一亮,得意起来。这样的问题,除非是制香之人,不然,几颗连名都没标的香丸子,谁能一口一个准地答得上来?
沈蝉微微一愣,顿觉羞愧,她能认出这是贡品,却答不了那么细致。毕竟,她还只是一个正七品的香师……
丁香已经被眼下的情况惊呆了,这就是慕南烟和木香所说的处置柳儿等人吗?将太子妃、皇太孙、南疆王都请来处置?胆也太肥了吧!
慕南烟生无可恋地瞅她一眼,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改了计划,开口道:“这两颗香丸,一颗是清远香,一颗是安魂香。总共三颗香丸,还有一颗,方才另一人的香案上见到了,那是一颗崖柏香。这三颗香,皆是贡品品质。”
太子妃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转,便事不关己一般端坐一旁,面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皇太孙睁大了眼,“这么说来,她们不仅舞弊,还偷贡品,还冲撞母妃和本宫,应该拖出去杖毙!诛九族!”
他的眼里放着光,觉得这次的考核确实算得上是一场大戏了,竟能牵扯出这么大的一桩案子。下意识地忽略了慕南烟那里怎么会有贡品的问题。
楚元蘅却是被他随口就说诛九族的样子给唬了一跳,但注意到皇太孙说这话的时候,慕南烟瞅了他一眼,随即凝着眸子看着面前的香,没有出声。
杏儿吓得脸色惨白,觉得手里的香丸子烫手得很,却苦于没个妥善的地方抛藏。
绿儿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寸之地,心里凉到了底。
能有贡品的人,家中非富即贵,南家三姐妹身后必然有背景,她们当真是一脚踏错,陷入了泥沼。
柳儿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慕南烟早就发现了她们拿走香丸之事,却一直默不吭声,是因为她那些香的来历见不得人!可恨事到如今,她还不得不为南家三姐妹掩藏罪行!
她尚不知自己想歪了,掂量清楚孰轻孰重后急忙磕头,“殿下明鉴,奴婢家中是做香品生意的,所有身上才带有这些香。奴婢不曾做过偷盗之事。”
沈蝉冷笑,“多大的商家,才能拿到贡品?真要拿到了,还不当祖宗供起来,反倒拿出来做这等子龌龊事?”
楚元蘅不想理柳儿,但看到慕南烟垂着眸子不再看他让他看不到她情绪的样子就来气,便道:“你既说是你家的,你倒是说说,你家是从哪里得到的贡品,这香丸子又是哪位香师做的?说得出来,本王便作主饶了你,还调你去御香院,如何?”
话音刚落,便见慕南烟掀起眼皮看向自己,满足了,可只满足了一瞬,便从那双丹凤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淡漠,那双眼睛的主人再次将视线移开。
竟是生恼了?!
楚元蘅觉得委屈,分明做错事的是她,怎么反倒她更理直气壮了一般,幽怨地看着她,唇间语调一转,又凶巴巴地道:“若是你说不出来,本王就将你举家问罪!”
期期艾艾地看着慕南烟,果然又得她看了一眼,刚准备露出一个风姿卓绝的笑容,便见那没良心的又垂下了眼皮,将她的视线收了回去。
楚元蘅:“……”
慕南烟觉得古怪,不晓得他跑出来说这样的一番话干嘛。恩威并施?
她可不觉得柳儿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即便能说出一二来,又能比她这个制香更清楚不成?而楚元蘅的举动落在她眼里,便成了无聊。
倒是丁香着了恼,气呼呼地看了楚元蘅一眼,但她身为小宫女,新学的规矩让她知道不能盯着贵人看,便又扭过头去,气呼呼地盯着趴在墙上的木香看。
木香:“……”你这样会暴露我的。
柳儿宛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亮了起来,缓了缓,似乎仔细回忆了一番,才道:“云慕城里有个南香坊。奴婢的爹曾经告诉过奴婢,那个南香坊里每月定量出香品,皆是上乘,云慕城的慕家所进贡的贡品,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他几年前有幸去过一趟云慕城,带回来几颗香,悉数给了奴婢。奴婢视为珍宝,一直舍不得用,因为实在太想去御香院的缘故,才将这香拿出来。”
她的表情太真,颇具说服力。
丁香听到第一句话,就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赶紧拿双手捂住双唇,垂着头不叫人看到她憋笑的模样。
楚元蘅敛着眉,觉得她说得像是那么回事,忽又觉得不对,“你视为珍宝会一下子拿三颗出来?”他看了一眼绿儿,又扫过周围,那里必然还有一个拿着香丸的人,“似乎你们三个人的感情不是那么好。”
沈蝉补充道:“这一次,御香院只要一个人。”
柳儿脸色一白,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让人信服,只连连磕头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殿下成全。”
慕南烟淡淡地开口:“你说的,当真是云慕城的南香坊。那你可知,这是南香坊什么时候出的香?如何辨认?”
什么时候出的香还能辨认出来?柳儿不信。
丁香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索性也不躲不藏了,嘻笑道:“你说云慕城的南香坊,你可知,南香坊里的香师叫什么名字?”
柳儿道:“香坊里通常都只卖香,如何会叫人知道里面香师的名字。”
慕南烟道:“去过南香坊的人都知道南香坊里总共只有四个人,除去看门的伙计外,三个皆是女子,若你父亲当真去过,必是会知道她的名字。”
她顿了一下,又道:“或许,你可以说出你父亲的名姓,以及去的时间。我看看是否当真曾有这么一个人。”若有,便要提醒羽林和慕承陆注意不要再与这个人有生意上的往来了。
柳儿才不说呢。
慕南烟又道:“难道你说的话是骗人的?你父亲根本就没有去南香坊里买过香品,所以不敢说?”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在场的人皆忘了她原本才是处于矛盾中心的那个人,只觉得她的话,似乎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