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2)

你傻没事我瞎 青端 2316 字 2023-09-26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后天更

番外四:于涵和梅寒

于涵记事很晚。

五岁前的记忆都是朦朦胧胧的,他的目光辗转于饥寒贫穷的小村子、指甲肮脏的人牙子、破落的村口人家最后定格在喧闹的戏班子外,脸上妆容擦了一半,一边胭脂重抹,一边清俊干净,笑眯眯地从师父身后探出头的人身上。

师兄叫梅寒,取自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也没爹娘,是师父收的养子,也是戏班子里的大师兄。

唱戏打基础难,一招一式都叫人又痛又苦又难捱。起初那段时间,于涵不愿痛叫出声,每每忍得脸都发白了,汗刷刷地流,叫人怀疑他随时会晕死过去。

看他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师兄觉得心疼,偷偷摸摸从兜里摸出桂花糖,塞进他嘴里,嘘了声,让他别被其他人看到。

他尝着口中的甜味,抬起眼细细地看师兄。

梅寒将他背起,小少年一天下来其实也很累,但于涵轻飘飘的,几乎没重量。

于涵的腿微微哆嗦着,想要下来,梅寒安慰地拍拍他的腿:累了就可劲嚎,师父会心软的。听师父说你叫于涵?可巧,我是大寒,你是小涵,以后我罩你,别怕。

他沉默着看了会儿小少年也湿透的后背衣衫,最终放轻了呼吸,轻轻趴在他身上。

于涵个子小、年纪小、身体弱,沉默寡言,被其他师兄弟戏称为梅寒的小尾巴,通常梅寒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作为大师兄的梅寒天赋一般,小师弟于涵却极有天赋,只是体力不支,总是跟不上师兄们。师父对他期望足,所以下手更狠、管教愈严。

于涵被留下来,汗流浃背地把着架势,双腿战战,手臂酸痛,全身几乎麻木。

他目光空茫,听着外头隐约的叫卖声,也没觉得自己还活着。

直至转个头,他看到梅寒等在角落里,迎着师父的几句骂,嘻嘻笑过,朝他递来鼓励的眼神。

一瞬间身上的痛又浓烈起来,却似又能忍了。

他熬过来时,天上星子点点,寒夜凄彻。

地上积了滩汗水,他几乎要厥过去,撞上师父严厉的眼神,又不服输的站稳。等到师父走了,梅寒立刻冲上来,给他捶腿揉手,埋怨他不会叫痛。

于涵嘴唇干裂,望着他,空白的脑海有了色彩。他缓缓眨了眨眼,鼻头一酸,眼泪忽然就啪嗒啪嗒掉下来:师兄痛。

梅寒嬉笑的表情一收,小心翼翼地摸摸他汗湿的头发,又掏出把桂花糖,递给他,将他背起来,慢慢往回走。

他说:小涵,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朝师兄哭一哭,就一直有糖吃了。

于涵的哭劲缓过来,觉得丢人,听到他的话,又觉得没那么丢人。他默不作声地吃着糖,也往梅寒嘴里塞了一颗。

路很长,要绕好几个弯,身下的人步子很稳。于涵又觉得,路没那么长了。

在戏班子里过了整个夏、整个冬,四季轮转,他越长越大,身下的人背着他的脊背也愈加宽阔有力。

有个夜晚,于涵咬着糖,忽然问:师兄,背着我,累吗?

不累,梅寒掂了掂他,你才几两重。

于涵笑了笑。

梅寒唱得不行,最后没能去当角儿,留下来跟着师父打点戏班子。于涵被师父捧上去,十五岁就红了起来。

但无论他去哪儿唱戏,唱什么戏,梅寒都跟着他。

戏班子里的人捧臭脚,又一个个喊:梅寒是于涵的尾巴。

两个人似乎谁都离不得谁。

戏班子因为于涵,着实红火了段时间。

直到后来战事出了变故,敌人打进城来,师父死在乱战里,戏班子一下散了。浑水摸鱼的偷了东西就跑,留下来的就几个人。

梅寒被伤了腿,走不了,于涵为了他留下来,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找出来,那些人点名要他唱戏。

于涵没应,被抽了几巴掌。跟在敌人身边的翻译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帮两人说了几句话,两人才没被当场毙了,而是被下了牢。

师兄弟俩生得俊俏好看,在狱中受了百般折磨,好在没过半月,敌军又被打走,走得匆匆,忘了他们这俩无足轻重的角色。

梅寒的腿没得到及时医治,自此有了旧疾,走路有些瘸。

他自尊心强,一直是保护者的角色,遭了此番大劫,虽说被救出来了,却有了轻生意向。

两人回到戏班大院里,人去楼空。梅寒咽着泪,声音颤抖:小涵啊,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于涵死死抱着他不撒手,发狠地威胁:你敢投井,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跟着你一起走。

梅寒说:师兄背不动你了。

于涵红着眼眶冷冷瞪视了他一会儿,兀地转身蹲下,一把将他背起。两人在狱中受了不少折磨,于涵本就体弱,刚出狱虚得厉害,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硬是咬着牙背起了梅寒。

你背不动我了,我还背得动你,你背了我十几年,如今换我不成吗?

他说着说着,看不清前路,眼泪不住地落,带了哭腔,师兄,别走好不好。

梅寒沉默了许久,伸手替他擦了擦泪,终究是应了声:好。

城里恢复繁华,于涵的大名犹在,又成了炙手可热的名角儿。

梅寒开了家铺子,离戏楼不远,带着个小院子,每天都会过去接于涵。

街边小孩儿不懂事,总是在他走过去时,笑嘻嘻地跑着大喊:瘸子!

梅寒起初觉得难堪,后来心境宁和下来,撇开视线,只当没听到。

后来又是一场持续多年的大乱,两人相扶着熬过去。

他们以为熬过来了,一切也就好了。街坊四邻却不知是谁起了头,开始见着他们俩就啐唾沫星子,直叫恶心。

俩人似乎又成了过街老鼠,就连于涵唱戏时,下面也会有些人猥琐地问些不好听的话,惹得全场哈哈大笑。

于涵不闻、不问、不看。

他想着,只要梅寒还在,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的命运好似就是那么坎坷。

梅寒得了肝癌。

起初只是流鼻血、偶尔发晕,梅寒瞒着他,去医馆随便抓点药吃,后来有一天,他晕了过去。

于涵手脚发凉,将他送去城里的医院,得知结果时,一道惊雷劈下来,他挺得笔直的脊背、硬了十几年的骨头,几乎就要那样碎了。

梅寒醒来后倒是平静,问:我是不是只能等死了?

那时许多人以为肝癌会传染,人人畏癌,于涵却不害怕。他低着眉,给梅寒喂饭,没吭声。

把我送走吧。梅寒自顾自地说,你还年轻,跟着我有什么好?又瘸又病,没本事,万一传染了你

于涵手里的碗砰地落了地,隔着一层布,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于涵咬着梅寒的嘴唇,眼神又冷又厉。

梅寒慌忙推他,他放开梅寒,长长地呼了口气:那就一起死。

梅寒心惊胆战,问了大夫,确认了好几次肝癌不会传染,才放下心来。

他的状态一天天下去,于涵不再去唱戏,每天陪着他。

因为其他病人的抗议,梅寒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单独的病房里。于涵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只想让梅寒陪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病痛将梅寒折磨得不成人样,有时于涵会觉得,他硬要留下梅寒,太过自私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