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忠本来是揣着一肚子打算来,结果听了孙主任的话后,他知道自个儿的那些打算都白做了。
孙主任这一瓢凉水给他兜头浇下来,让他清醒了许多。
“老孙,所以你的意思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事儿必须等苏娇杨拍板做决定,如果她不拍板,那我就只能一直等着,还什么都不能做,对吧。”
孙主任看着岳立忠,无语地点头,“就是这样。老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同你透个底儿,我心里也不好受。错误是咱自己犯下的,苏娇杨也不是那种揪着错误记你一辈子的人,如果她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就把自个儿那一套经验主义全都丢掉,踏踏实实地搞地质,你搞地质的基础很好,静下心来,少走那些自以为是的捷径,肯定不会出错。”
“到了我们这一步,其实做多少项目,赚多少钱,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保住自个儿的晚节,想往上爬一爬,难如登天,可如果想要往下滑一滑,呲溜一下就下去了。我现在就这样,刚刚没同你说,我其实也被降级了,连降三.级,虽然苏娇杨说原有的职位保留,但福利待遇这些都切切实实地掉下去了。”
“如果按照别人的想法,我自个儿做的项目又没出错,我凭什么担这个责任?我凭什么为别人的事情背黑锅?但在苏娇杨看来,我是数学地质研究组的组长,我没有当好这个组长,没有尽到监督的责任,所以我也应该罚,并且同所有人比起来,我是罚得最很的。一般研究员只降一级,我连降三.级,你觉得我这个处分怎么样?”
岳立忠都惊呆了,“你同苏娇杨的关系那么好,她还能这么狠的罚你?这女人的心可真是又冷又硬。”
孙主任摆手,“不能这么想,她指派给我的事儿,我没有做好,就该罚,所有人都得这样要求自己。你是不知道她怎么要求自个儿的,可比这个狠多了。况且,我觉得她对我挺好的。”
岳立忠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孙主任,“她直接给你降了三.级,你还觉得她好?老孙,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孙主任站起身来,取出茶叶和暖水壶,给岳立忠泡了一杯茶,也给自己泡了一杯,这才摆着手手,“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也不能这么想。老岳啊,你现在只看到了苏娇杨对我的罚,没看到她对我的奖。”
“如果真按照国重的规章制度来罚,我这老脸一分都保不住,可如果不按照国重的规章制度来罚,国重这么大的团队,她该怎么带?”
“将心比心,站在她那个位置上,管着将近一千人的研究团队,她就算想要讲情面,也不敢讲。她自个儿带头违背了自个儿立下的规章制度,往后还怎么带团队?”
孙主任手里捧着茶杯,笑得一脸满足,“其实啊,背这个处分,我心甘情愿。”
“我自个儿没有带好团队,对不起自个儿拿的那份奖金,依照规章制度来罚,我有脸说自个儿不高兴么?再说了,苏娇杨这不是还保全了我的脸么?虽说给我降了三.级,但只有她知道,我知道,现在还得加一个你知道。”
“难道你觉得,我这张脸不比那点儿钱重要?扣点钱没问题,但要是被人知道了,见面就问一句,孙院士,听说您从一级研究员降成四级研究员了?您手下的研究员好多都二级了呢!你说我还不得心肌梗塞,被活活气死?”
“自个儿犯的错,自个儿承担结果。苏娇杨愿意多给我这一分情面,我就愿意念着她的好。人总不能太过贪心。”
岳立忠垂头耷脑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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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苏娇杨看着国重最新一个月的科研成果报表,眉头拧的都快拧成太行山了。
“这成果发表的数量怎么掉的这么厉害?质量也掉的太多了吧……”
苏娇杨将近三年的科研成果报表都拿出来,一份一份排列整理好之后,将其中的关键信息全都捋了出来,画了好几幅折线图看。
“这阶梯式下降曲线还真是规整,都快成等差数列了。”
苏娇杨拿着那一沓报表和自个儿画的折线图,去了唐玉环教授课题组。
唐玉环教授还在加班,见苏娇杨进来,还挺诧异的。老太太鼻梁上的老花镜有点下滑,她用手指网上推了推,问苏娇杨,“你怎么来了?整顿完数学地质研究组,又准备整顿我们研究组了?正好,你来当这个恶人,给下面那些人都敲敲警钟,我才不愿意当恶人呢!”
“你要啥材料,文书资料我们一份都没落下过,就在文件袋里装着,你现在想看的话,我现在就能找人给你搬过来。”
“还有财务流水什么的,我知道你肯定会查这个,所以特意花我们课题组的经费招了一个财会系的小姑娘,专门用来做财务的事儿,可比我们这些血外行来干这个活儿轻松多了,人家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财务的事儿给整理得井井有条。不过现在这小姑娘下班了,明早让她把材料送到你办公室去,成不?”
苏娇杨拉了个椅子坐下,将材料递到唐玉环教授面前,正色道:“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查你们研究组的材料,也不是要查你们研究组的账。就是想问问,唐教授,咱这发表文章的数量怎么掉的这么厉害?还有这质量……我记得前几年咱发表的都是顶尖学术期刊,影响因子都是大几十的,现在怎么都跑到这些又小又破的刊物上发表文章去了?是不是因为这种小破刊物上容易发表文章,大家都集体走邪路去了?”
唐玉环教授嗤笑,“你现在才发现?我和你说,不是大家伙都走上邪路,专门盯着这些小破刊物去发表文章了,而是那些顶级期刊好像达成一个什么协定,大致就是遏制我们这边的学术成果,重点扶持其他人。就拿你之前特别爱让研究员们发表的《应用数学》那个期刊举例,咱这边巅.峰时候,一刊上能出四五篇文章,现在呢?两三刊都不一定能够见着一篇。你以为是咱这边的研究员做出来的成果质量差了?”
一听到‘协定’与‘遏制’,苏娇杨的脸色就有些变化了。
“不是咱这边的成果质量差了,难道是他们的门槛都抬高了?不应该啊……”苏娇杨纳闷。
唐玉环教授一说起这个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的门槛什么时候提高了?分明就是他们的门槛降低了!原先还算公平竞争的时候,咱这边的成果哪次不是那本期刊上最精华的?现在没了咱发表的那些文章,他们期刊的质量还能看吗?倒是那些你口中的小破期刊,因为没遏制咱这边的成果,所以整本刊物的论文质量提升了许多的。”
苏娇杨不明白,“你说他们这样搞,是图了个什么?西方人不是一直都讲究学术自由吗?这就是他们说的学术自由?自由个屁啊!”
唐玉环教授给苏娇杨倒了一杯半温的水过来,拍了拍苏娇杨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急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西方那些国.家现在看咱们国.家的崛起势头太猛,有心遏制一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咱生气没什么用,与其有这个时间生气,不如好好想想,我们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
一杯半温的水喝下去,火气稍微消了消,苏娇杨同唐玉环教授道:“这有什么好想的?遇到掰手腕这种事情,谁都不能低头。我不在你这儿待了,回办公室草拟一份通知去,这些洋鬼子真的是脑子里有病,有这个心思,好好搞科研不行吗?非要作妖,还一茬接着一茬地作妖。”
见苏娇杨杀气腾腾
地就要走,唐玉环教授吓了一跳,“你打算干啥?苏主任,冷静!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我的冲动,是他们的魔鬼。”
苏娇杨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抱着头想了一会儿,一个大致的主意就成形了。
她首先理顺的是科研成果与学术期刊的关系。
唐玉环教授都说了,因为国重这边的成果现在都朝着那些比较冷门的小破刊物上发表,所以导致那些比较冷门的小破刊物的影响力都拉上来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真正被学术圈认可的,还是科研成果的分量。
学术圈的研究人员吹捧一本学术期刊,他们吹捧的不是这本学术期刊的装帧有多么好,不是这本学术期刊的封面有多么精美,不是这本期刊的主编有多么英俊潇洒亦或者是温柔漂亮,被他们所追求的、所吹捧的,是刊登在这本学术期刊上的科研成果。
科研成果与学术期刊的关系,就如同是饭菜与碗筷的关系。
如果饭菜够好,色香味俱全,人们肯定喜欢,哪怕仅仅是用个塑料袋兜着,人们都不会讨厌那些饭菜,顶多是觉得用塑料袋兜着饭菜有些埋汰东西,如果能用顶好的碗筷装那些饭菜的话,便算是锦上添花了。
可如果碗筷足够好,里面却盛了一坨屎,人们会因为喜欢精致美好的碗筷就爱屋及乌地青睐那一坨屎吗?
不会。
非但不会,还会有很多人因为被那精致碗筷中盛着的屎给恶心到,然后连那碗筷都被一并判处死刑。
科研成果与学术期刊的关系亦是如此。
一个优秀的科研成果能够为学术期刊增色不少,一大堆优秀的科研成果便能够为一本学术期刊立住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