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主任的话把苏娇杨给吓了一大跳。
“孙主任,你说什么?你说你们数学地质研究组的账目怎么了?我刚刚没有听清,麻烦您重新说一遍。”
孙主任扭头看了苏娇杨一眼,见苏娇杨的脸色十分难看,赶紧道:“苏主任,不是你想的那样,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课题组干净得很,从没人拿过不该拿的钱,是老岳做项目做得不精细,我们从该得的科研绩效中拿出一部分去赔偿给中建局那边了,我们可没拿啊!”
“老岳项目做的不精细?哪个老岳?是岳立忠?”
“嗯,是他,豫南省水库那个项目。他带人负责做的,干活儿的时候有一条大断层没有勘测到,就冒冒失失地让人把水给引过去了,结果那断层只是被沙土石头给埋上了,水一浸,那断层就开了。本打算是做一个蓄水水库,怎想到选了一个漏斗地,进多少水就能没多少,耽误了工程进度,还让中建局那边增加了成本,中建局那边不满意,只能从咱这边的经费里扣,把人家多耗的成本窟窿给填上。”
这么一说,苏娇杨心中越发疑惑了。
“老孙,你打住打住,先别说话,我问你几个东西。咱当初和中建局签项目的时候,工程项目合同里可是有一条容错合同的,只要耽误的工程时间不超过一百天,耽误的工程成本不超过百分之二十,这些钱就都不需要咱们出,还有一条补充条款,哪怕耽误的工程时间超过了一百天,耽误的工程成本超过了百分之二十,只要不超过项目总体量的百分之十,这钱也不用我们出,有这么一条条款,对不对?”
孙主任没想到苏娇杨会翻这个旧账,只能点头,“确实有这么个条款。”
“那你们做项目的时候,超过项目总体量的百分之十了吗?”
“没……”孙主任见苏娇杨脸上已经杀气腾腾,赶紧道。
苏娇杨蹙眉,“那不就得了,这项目总体量的百分之十都没有超过,那这分钱就不应该由我们这边出,你把钱给我追回来。对了,老孙,你得给我一个数儿,耽误的工程成本和项目总体量相比,现在占了多少个点儿?”
“九点九四,如果再有工程上出点问题,那我们就真得负责这笔钱了。”
苏娇杨:“……”我特么!
深吸几口气,苏娇杨强迫自己心平气和下来,然后同孙主任说道:“老孙,什么都别说了,文书资料的事情你自个儿私下里去整改,过两天我不会查这个,你们项目经费私自挪用的事情,我也不查,你去中建局把这笔钱追回来就成。你同中建局的贾局长说,一切按照规章走,如果他不按规章,我亲自去京城找他要钱。”
“另外,数学地质研究组是你管的,你知道这研究组里的情况,你给我列一个名单出来。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同你把实话给说了。我忙可控核聚变这项目的六年里,对国重的管控有点松,貌似很多人都忘了国重的要求与规则。”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行就滚。”
“可控核聚变项目没有开始的时候,我跟过数学地质研究组一段时间,那会儿的你们,连着两年多的工程项目都没出过一丁点的问题,现在我不跟了,居然把数据点给我造到了九点九四去,是不是当国重不需要要脸了?”
“名单你给我列一份出来,我也会亲自去查,也会和中建局那边沟通,将这些年出过问题的项目名称、项目负责人,项目负责团队、项目金额等都查清楚,所有涉事人员,全都按照国重的要求来处理。”
“犯错的研究员予以降职处理,犯错的项目负责人降两个位置,如果不同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走,但我会以国重的名义公开发表一份通告书与一份谴责信,公开这些人做
的事情与犯的错误,并且直接声明,所有接收这些人的单位都列入国重永久拒不合作名单之中,有人敢接收这些人,那就得承担后果。”
孙主任满脸震惊,没想到苏娇杨要下这么狠的手。
苏娇杨又看了孙主任一眼,狠下心来,道:“孙主任,我记得你评院士那一年,在国重内就已经算是一级研究员了,对吧。你管着数学地质研究组,数学地质研究组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责无旁贷,项目负责人都降两个级别了,你降三个,头衔不变,再慢慢爬一遍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国重大楼下。
苏娇杨看着国重里依旧亮着的灯,同孙主任说,“老孙,别怪我狠。我原先就想找个团队敲打敲打,给大家掏掏耳朵的,是你们数学地质研究组撞上来了。你放心,你的头衔依旧是一级研究员,福利待遇明面上不变,但之后我会寻些由头从你们项目组抽调一些科研绩效出来,用于实验室建设经费,到时候这笔钱就从你的科研绩效里出。”
孙主任松了口气,“谢谢了。”
像孙主任这样段位的人,就算苏娇杨将他的科研绩效、福利待遇全都给抹平了,他都不会太着急,因为他早就不差这么点钱了,他在意的是名誉与地位。
如果真被公开降级,孙主任的老脸都会丢光,苏娇杨愿意为他保全这个面子,孙主任心里自然是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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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娇杨给孙主任留了面子,孙主任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他已经将今天安排的活儿都做完了,如今同苏娇杨来了国重,便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先是将苏娇杨的要求与态度给传达了一遍,然后便督促手下的研究员去整理这些年的项目资料,一个项目挨着一个项目查过去,每一份文件都要仔细核查数遍,生怕一不留神就搞出问题来,到时候再被苏娇杨给揪住,那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除此之外,孙主任还在心里捋出一份名单来,就是苏娇杨要的责任名单。他有心给自己的老伙计们洗脱一下,可是想到苏娇杨这次就是拿着数学地质研究组开刀,一时间也不敢做任何的粉饰,万一瞒不住苏娇杨,那该怎么办?
以苏娇杨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怕是到时候他自己都难得独善其身,更别提帮其他人渡过危机了。
现在的他,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
而数学地质研究组所在的工作室中,恐慌情绪也渐渐蔓延开来。
‘苏娇杨要整顿数学地质研究组’的消息通过一根根电话线给传了出去,数学地质研究组的人就不用说了,‘人心惶惶’四个字将数学地质研究组的情况描绘得简直不能再贴切。
那些已经下班回家的研究员此刻都急急忙忙地赶回国重,想要近距离地打听刺探一下,苏娇杨究竟查到了哪些东西,和他们有没有牵扯。
那些压根没下班的研究员则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们自问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苏娇杨也不是那种平白无故就坑人的人,他们应当不会有事。
还有一些心里有愧的人已经开始联系下家了,他们知道自个儿做过什么事儿,如果真被苏娇杨查出来,那他们绝对没跑,不如尽快找好下家,哪怕真的出了事,也不至于一条后路都没有。
岳立忠就是这样的打算。
早些年的时候,岳立忠做地质项目还算认真,小错误没少犯,大错误一个都没有,发生的些小风小雨都被他自个儿给压了下来,哪怕他的本事压不住,还有老朋友孙主任帮他压,可他这次觉得,孙主任不会帮他压了。
一来是直觉
,二来是猜测。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苏娇杨极有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要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他的猜测也告诉他,如果苏娇杨真拿他开刀,孙主任一定不会护他,就算孙主任有心护他,那也绝对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