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数日不曾宿在长春宫,此刻竟觉有些尴尬,横眉道:“你可瞧见了?大夫可没说你不能生,你休再说出一辈子生不出孩子的话!”
宋之拂想起夜里孙嬷嬷的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细声嘟囔道:“生子之事,岂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慕容檀眼睛一亮,欣喜不已,只当她是想通了,也顾不上面子,三两步上前将她搂住,压抑许久的心绪顿时高涨:“自然不是你一人,咱们一同来——”
岂知宋之拂咬着唇,俏脸越发红,纤细双臂撑着他胸膛,挡住他凑近的唇,闪躲道:“你——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揉一把她粉脸,促狭笑道:“那是何意?”
她眸中露出心虚,眼神游移:“大夫给我瞧过了,是否……也替夫君瞧一瞧……”
慕容檀脸色倏然一僵,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青着脸道:“你——这是怀疑我吗?”
宋之拂越发不敢看他,却又不得不实话实说:“阿拂不敢!只是……昨日,我查出了些东西……”
她遂小心翼翼将昨日孙嬷嬷所述之事和盘托出。
原是孙嬷嬷按她吩咐,特偷偷寻了懂医理的女子扮作婢女,在府中四下查探,尤以饮食起居之物为重。查遍她周遭毫无蛛丝马迹,这才将视线转至慕容檀身上,却不料这一查,真查出了些什么。
原来慕容檀每日所饮之茶水羹汤中,皆被人偷偷加了不少秘药,其性寒,长期服用或致男子不育。
慕容檀听罢,双唇紧抿,脸色生冷,紧握双拳,胸膛起伏许久,仍不能平静。
想不到妻子多时不孕,根源竟在他自己身上!更想不到,他府上还有这样的奸人,竟能一直暗中给他下药!不论是何居心,必得揪出,好生处罚才是!
“可有寻出何人为之?”
宋之拂摇头:“昨日才好容易知晓此事,尚未揪出。只是此乃先时宫中禁药,寻常大夫绝对瞧不出分毫,若非孙嬷嬷寻的那位医女祖上曾在宫中行医,着实是瞧不出端倪的。幸而此药非至毒之物,只停用数月,身子便可恢复。否则……”她再说不下去,初闻时,着实惊恐不已,生怕因着自己这一重生改命,却害了慕容檀,得知可恢复,才渐渐安心。
“宫中禁药?”慕容檀眉头一跳,倏然想起一人,同她对视一眼,方知二人猜到一处去了。
“陈嬷嬷。”
没错,燕王府中,除原由先皇后指派的于嬷嬷等老人,再无旁人曾同宫廷有所牵连,更遑论知晓这等下作手段。只陈嬷嬷,身为徐夫人的陪嫁侍女,伺候多年,自然对宫闱秘事知之甚多。当初徐夫人新丧,杜景奔走蒙古,独留陈嬷嬷等一众仆婢,无处可去,遂仍留燕王府。
慕容檀一拳击在桌案上,怒道:“杜氏一门,皆是这等寡信无义之辈,主家如此,下人更是如此!”他当即唤来于嬷嬷,命她暗将人拿下,严加审问。
陈嬷嬷起先并不承认,只作不知,甚而大骂于嬷嬷污蔑,直至于嬷嬷以毁新城侯家祠祖庙相挟,方逼她承认。
狭小空寂的屋中,只听她狼狈又癫狂的连哭带笑嚎道:“没错,是我做的,我替夫人,替世子与姑娘讨个公道,有何错?”她苍老的面容狰狞可怖,浑浊的眼中满是憎恨,“燕王害死了夫人,逼走世子与姑娘,我便要令他断子绝孙!你们都不知晓吧?夫人自入王府那一日,便已令我悄悄行事,待我家姑娘嫁给燕王,方收手,谁教燕王竟不愿娶姑娘,更将她送去蒙古!我能如何?只好听夫人的吩咐,令他永远也生不出儿子来!哈哈哈哈……”
慕容檀于屋外听得怒极反笑:“如此阴毒,不愧为杜氏之走狗!”
宋之拂在旁默默不出声,原以为他会推门而入,当场质问陈嬷嬷,却不料他只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她踌躇片刻,并未追去,而是转身入屋中,心中尚有疑惑,自得弄清楚些。
陈嬷嬷望见她,脸上露出古怪而鄙夷的笑:“你这腌臢小户女,着实好手段,竟将燕王拿捏得如此听话,当初真是小看了你!”
宋之拂面无表情,只当未闻,冷冷道:“外头那些离谱的谣言,也该有你一半功劳吧?”
陈嬷嬷微愣,面庞越发扭曲,咬牙切齿道:“不错,那朝鲜女子那般想嫁,他们小国之人,哪里知晓中原之事?横竖要给你找些不痛快,我自然得助一把力。”
她日日潜在府中,洞悉不少事,遂趁李芳姬一事,拿出所有积蓄,买通外头不少茶楼酒肆的说书人,散布许多谣言,借此抹黑燕王妃。
宋之拂点头:“果然如此。”她心中怀疑已得证实,自不再久留,冲于嬷嬷道,“只管按律处置吧。”说罢,便转身离去,空留陈嬷嬷一人癫狂大笑。
……
却说慕容檀一言不发回到长春宫,于案前独坐至深夜,仍只盯着烛火,茫然发呆。
若说过去的徐夫人、杜海月、李秋娘等人的作为,令他领略到女子为争权位,心思能如何歹毒,今日的陈嬷嬷着实令他惊骇。
女子之记仇歹毒,丝毫不输沙场上丈夫的残忍。
此事的起因,不过是为杜海月婚嫁一事。
一件小事,却能令他王府之中的不安宁长达一年有余。今时他府中只正妃一个尚且如此,日后岂非愈加难办?
他少时也曾在皇宫居住,那时父皇虽心中最敬最爱的只有他母亲,却常因后宫中嫔妃众多,为安朝臣之心,不得不遵历代帝王雨露均沾之道理,日日周旋于众人间。如此,后宫非但未安宁,反倒愈加勾心斗角。
他那时年少不知事,如今想来,当时的帝后,恐怕也皆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处处皆是身不由己。
难道他也要走上父皇的老路,一个接一个纳侧妃,却令自己的王府,也不再能成为安心栖息之地。
更何况,阿拂也会因此伤情,那时他又该多心疼?
那日赵广源之话又回响在耳边:“为何偏再走弯路?”
然而他拒而不娶,当真是弯路吗?与其将麻烦皆引到自己后院,不如便留在朝堂与战场,用刀剑马蹄,以暴制暴也好,用权术制衡,威逼利诱也罢,未必不比所谓联姻更能成事,何苦要违心令自己与心上之人挣扎痛苦?
如此,他仿佛豁然开朗,醍醐灌顶般,只觉脑中一下清明,倏然起身,来回踱着步子,片刻便再忍不住冲动,径直往寝殿而去。
二人分居已有数日之久,是故寝殿中,宋之拂方宽衣洗漱,正待熄灯,却忽听外头有婢子惊慌唤“王爷”,紧接着,便是他推门而入,满面不知所以的兴奋。
“夫君——”她正疑惑,却已被他一把扯住双臂紧紧搂在心口。
“阿拂,我不娶了,今后谁也不娶,只有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古言预收《姝色》:
当朝太后二嫁先帝前,曾于民间诞一女,
此女生来姿容不凡,颜色姝丽,是为赵氏阿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