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不愿承认,忙干笑道:“阿拂何出此言?”
“想必他早已许你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吧?”她吐出的话毫不留情,“你们郑氏一门,皆贪生怕死,为了功名利禄,到底还要如何逼我?”
她兀自笑着,晶莹的泪珠却顺着双颊大颗大颗滚落,满是失望与委屈。
“我绝不再令你们如愿。”
“阿拂——”郑子文到底面嫩,一下被她戳中心思,满面通红,支支吾吾。
与二人一墙之隔处,一颀长身影笔直挺立,屏息凝神,双拳攥紧,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正是原该在城郊的慕容檀。
他傍晚时假意离开,只为令这二人放松警惕,好暗中观察其到底有何谋算。
方才他听得真切,她唤郑子文“表兄”,郑子文更挟她暗害自己!
饶是早有预料,乍闻时仍是禁不住心中狂跳,一动不敢动,生怕她说出令他失望透顶的话。
幸好,她说不会让郑家人如愿。
他悬在嗓子眼的心刚刚落下,却忽有瓷瓶碎裂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她喊着哭腔的喃喃道:“大不了,我眼下便向王爷坦白,我这条命尚是他救的,他若因此降罪,我认便是!”
说罢,竟径直转身自屋门出。
郑子文一听,登时慌了,不管不顾将她拦在门口,伸手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急切低吼道:“阿拂,你要置我于死地吗?你就不怕,祖母她——”
他如此脱口而出的威胁,愈令她泪水涟涟,方要奋力挣扎,却忽有一道颀长身影猛地推门而出,紧接着便一掌重重击在他胸口,疼得他不禁松手,连连后退数步。
待他好容易站定,定睛一看,却登时大惊失色,颤抖着扑倒在地,慌乱道:“王——王爷!”
来人正是慕容檀。
只见他面色阴沉,满目不屑的俯视着伏趴着直打颤的郑子文,冷笑道:“凭这般草包也想杀我?慕容允绪未免太小瞧我!”
郑子文闻言知他定全听到了,竟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晕得不省人事。
慕容檀再不多看一眼,只示意刘善等将人悄声带走。
寝殿外霎时只余二人。
宋之拂咬着下唇,垂首敛目,心知藏了许久的秘密再不能隐瞒,正欲坦白,却听头顶传来他平板无波的声音:“随我来吧。”
她愕然抬头,紧跟他的步子入了书房。
点起烛火,屋中渐明,她茫然四顾,目光却渐渐落在正中桌案上摊开的画卷上。
那是一幅少女肖像。
画中少女五官清秀,端正而柔弱,赫然是十四五岁时的郑潇!
他何时知道的?是否这些时日,他皆在看她笑话?是否他早已不再信她?
宋之拂目光愈加暗淡沉寂,转过身不敢直视他:“夫君既早知真相,又何故纵我至今?我原也不配居这王妃之位。今日杀剐随君,阿拂无怨言……”
慕容檀听她语调戚戚然,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捏住,窒闷抽痛。他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生硬问道:“当初郑家人缘何令你替嫁?”
“左不过舅父舅母不舍表姐远嫁,又兼我少失恃怙,无依无靠,更无人识得,生来是个克星命,遂暗中起意令我替嫁。”她说罢,便等着他勃然大怒,直接处置。
岂料身后人静默片刻,却忽然轻笑出声:“我是个克妻命,如此说来,你我岂非天生一对?”
宋之拂怔住,闪着水光的眼眸满是惊愕,似不敢相信般抽噎问:“你……不生气?”
慕容檀忽而神情一肃,作愤怒状:“我自然生气。”
他如何不气?刘善好容易请技艺娴熟的画师,根据湖广道一带曾见过郑家姑娘之人的描述,绘了画像,今日送至他书案上,他方知同床共枕多时的妻子,竟是个冒名顶替的平民之女!
堂堂先帝亲子,身负赫赫战功,常居王位,再是不济,也容不下郑承义这等小人如此肆意侮辱!
可方才听二人言语,他才渐回过味来。郑氏之错,着实不该由这可怜的小女子承担。她不过一寄人篱下的孤女,如何能替自己做主?况方才她严词拒绝,足见并未有何对他不起之处。
再思及过去落在自己身上的“克妻”恶名,他哪里还能苛求?
“我气你瞒我多时,若非今日事发,你是否还要继续骗我?”
他原只吓唬她,令她往后不敢再有欺瞒,却禁不住她抽抽嗒嗒,委委屈屈,朦胧泪眼微微一横,但见波光流转,媚态天成,勾得人心头一跳:“阿拂若早说了,只怕早已为夫君所弃……”
那轻软的嗓音带着细细鼻音,撩得他满心满眼都化作水,哪还有一点怒意?
她说得不错,若再早数月教他发现,他定会听从赵广源谏言,干脆舍弃她。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舍得?
这世上有太多人盼着他二人离心离德,兴许,他该想个法子,令她再离不开他。
“我不弃你。”他忽而自身后将她搂住,双手渐渐自腰侧滑过,落于腹部,“阿拂,替我生个孩子吧。”
他要她生孩子。
宋之拂久久不能回神。
她怀着满心愧疚,视死如归般随他入书房,却不料,他竟要她生孩子。这算什么?
“你……不嫌弃阿拂出身低微吗?”到底是平民女子,自来卑微惯了。她自小寄人篱下,即便前世身在皇宫,慕容允绪也是对外称之为郑承义之义女,方容她无名无份的常伴左右。
慕容檀此刻着实心疼了,伸手捧住她泪意斑驳的面颊,深邃双眸直视她,哑着嗓音道:“你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毋需妄自菲薄。我过去于姻缘上不顺遂,父皇亦曾赐我平民女子为妃,只我没福。阿拂,我年岁已不小,往后无论功业成否,都该后继有人。”
高门贵族皆重血脉,分嫡庶,前世慕容允续再宠爱,也只当她为掌中玩物,旁事闭口不提。
可是眼前人却真心将她当作明媒正娶的正妻,教她如何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