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宋之拂正捧着郑家的来信兀自出神。
慕容檀踏着傍晚余晖入内,正觉初夏闷热,又不见妻子迎来,遂问:“何事出神?”
宋之拂方回神,放下家信,边替他宽衣,边垂眸若无其事道:“金陵家中来信,说……家人念我,下月初来探望,今已上路。”
她亦不知郑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觉便不是好事。然她无法言明,更无力阻止,只怕他此刻便生不悦。
慕容檀平展的双臂一紧,忽想起刘善派出的人尚未有信,佯装无意道:“是吗?平日不见你给亲人去信,原来感情也甚好。来的是何人?”
她脑袋越发低了,声音也十分没骨气,只弱弱道:“祖母年迈,有母——母亲照看着,父亲不得离京,是故,来的是兄长……”
兄长?慕容檀愣了愣,随即想起新婚时,那枚令他二人起过争执的相思玉扣,可不正是出自郑家长子郑子文吗?
他垂眸收敛锋芒,压下心底不好的猜测,一把将她抱起,不顾她惊呼,大步往浴房去:“来便来吧,你自派于嬷嬷安排。此刻,你只管伺候我……”
他今日格外强势,令她再无暇顾及心中隐忧,只专心应对。
夜半二人相拥,她侧卧在他胸口,浑身疲惫,头脑却格外清晰,忍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小心问道:“当日姨母过世,夫君……当真不能原谅她吗?”
慕容檀此刻正餍足,闻言只抚着她道:“你勿多想,只安心跟着我,别欺瞒于我,我自不亏待。”他遂又睁眼端详她,“你可会骗我?”
宋之拂微颤了颤,心底猛的一跳,咬着唇默默背过身去,低声道:“阿拂自不敢……”
他盯着她纤弱的背影,目光莫测,仿佛不愿给她逃开的机会一般,又强硬的将她紧紧揽回怀里,喃喃道:“阿拂,千万别骗我……”
第35章两难抉择
月初,郑子文等渐近北平城。
宋之拂只觉近日与慕容檀隔阂愈深,数次想坦诚心底秘密,到底话到嘴边,又再说不出半句。
直至有下人来报,郑家公子已近城门,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至王府,她方在孙嬷嬷与柳儿担忧的目光中轻叹:“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未亲迎,只遣数十人在城门处迎候,自己则穿过半个王府,至端礼门处等候。到底是名义上的兄长,总得礼遇些。
却说她等了一刻,尚未等来郑子文,却见慕容檀面无表情自府中行出,一言不发立在她身侧,同她一道望向大门外的九龙壁。
“夫君怎亲来了?”
慕容檀眼神一黯,想起方才刘善悄悄递至他案上那幅画像,勉强勾了勾唇道:“今日得闲,既是你兄长,我便来瞧瞧。”
话音方落,便听道上传来车马声响,不过须臾便至门前。
只见那不过二三十人的队伍,有箱笥数个,马匹十数,中有一架盖着绸布的二驾马车,于阶下停定后,车帘掀开,便有一身着儒生袍,面目苍白清秀的弱冠青年步出,正是自金陵千里迢迢赶来的郑子文。
越过重重人群,他一眼便瞧见那朝思暮想的翩跹身影,霎时便将这一路舟车劳顿抛诸云霄外,只顾愣愣的瞧着她。
那毫不掩饰的思慕,哪里是兄长瞧亲妹妹的眼神?分明是……
慕容檀只觉刺目,心底怒火直蹿,恨不能立刻将妻子藏进屋中,不教旁人觊觎!可碍于众目睽睽下,他只得沉着脸略移步,将身旁的小女子挡在身后,自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郑子文。
郑子文被他威势迫人的目光吓得浑身激灵,登时醒悟,急急忙忙到近前,苍白的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笑容,先是冲慕容檀行了个礼,再转头冲宋之拂笑道:“阿拂——”
这一声唤得熟稔而亲昵,听得那二人一个羞赧恼怒,一个气急败坏。
宋之拂早知郑子文此人颇不可靠,生怕他言行出格,遂急急出言打断他的话:“兄长这一路行来,必是十分劳累,还是快些入府,稍作安歇吧。”说罢,便示意孙嬷嬷等上前安置车马仆从。
此举落在那二人眼里,却皆变了味。
郑子文只道他心尖上的表妹到头来仍是挂念他的,顿时情潮澎湃,又想起临行前齐澄的交代,越发心绪复杂,矛盾交织,一时竟眼眶泛红,怔怔然说不出话。
慕容檀则当这二人定之前有瓜葛,竟敢当着他的面,这般郎情妾意的暗诉衷肠!他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过去连皇帝也瞧不上,难道是因早就中意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她到底是何来历?
他非得好好看看不可!
这般想着,他越发挡在那二人中间,防贼似的防着他们“眉目传情”,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一刻也不肯松开。
如此,三人间气氛怪异,直至入长春宫,郑子文被引往稍远院落居处,宋之拂方稍得片刻喘息。
可谁知,她一转身,便一下撞入慕容檀漆黑幽深,满是怀疑的眼眸中。
他喜怒不辨,语调平板问:“这便是送你玉扣那人吧?”
她吓得轻咬红唇,下意识后退两步,怯生生望着,颤声道:“正是……夫君,此事不是早已说清了……”
慕容檀原本便不甚亲切的面目此刻深邃而冷峻,紧抿的薄唇透出明显的不悦,令她声音渐渐低下,再不敢出声。然他只一言不发,莫测的打量她片刻,遂甩袖转身离去,踏出寝殿前,冷淡丢下一句:“今日我宿城外。”
空余宋之拂一人,有苦说不出。
郑子文那糊涂纨绔,若无人在上镇着,指不定如何胡来!
……
却说宋之拂已打定主意,在慕容檀归来前,不单独同郑子文会面,谁料傍晚时分,他却不请自来,直奔长春宫,直至寝殿外,方被孙嬷嬷等拦下。
柳儿等皆对他避之不及,忙入内室报。
宋之拂抚额无力道:“偌大的王府,怎能让他这般来去自如?快令他回去,即便是顶着兄妹的名义,也不该这般直闯寝居。”
正说着,却听外头孙嬷嬷急道:“少爷——您可不能——此乃王爷与王妃寝殿——”
原是郑子文要强闯内室。他虽文弱,到底是男子,更兼王妃亲兄弟,旁人自不敢强阻,一阵吵嚷,已教他得空隙强入内室。
孙嬷嬷懊恼道:“姑娘,这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