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锦年忽然蓦地坐起来,摸着墙壁望到窗外如水的明月。她披了件衣裳推门出去,倚靠在栏杆上,无声叹息一声。
“你也是这样的人吗?”当时杨飒目光犀利,阳光如碎金洒落,神情也明暗不清。
咫尺之距,呼吸可闻。
锦年直觉杨飒太过注意她本身,眉头微蹙,退了退。
他的背后是青瓦白墙,忽然与多年后的杨飒重叠,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恍惚了一瞬。而后脸色恢复了冷淡,隔着面纱,杨飒看不清楚她的脸色。
“我听父亲的。”锦年含糊搪塞过去。
杨飒眯了眯眼,忽然勾起唇角。他笑了一声,望着她倒退几步,而后转身离开。
杨飒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到前厅与贺老爷说了些什么。锦年只知道贺康泰过来贺雪瑶的院子时,眉头紧蹙,脸色不定。他与贺雪瑶说了些什么,房内便传出来贺雪瑶急躁的声音。
贺雪瑶派人将锦年叫过去,她进去时地面一片狼藉。贺康泰端坐在上首,望见她便脸色难看,斥了一声:“胡闹!”
锦年心里沉了沉,只蓦然跪下,沉默不语。
“只是见面,有爹在,他也不敢动你。”贺康泰紧握着扶手,重重地拍桌子,冲旁边的贺雪瑶道,“可你怎么能如此儿戏?”
原本杨飒口头有所松动,但方才去见他,反而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态度有所变化,贺康泰察觉到了,但想不出原因。杨飒临走前一拜,竟还叫了声“岳父大人”,他云里雾里来找自家女儿。却没想到,她竟然弄出了这等荒唐事。
李代桃僵,亏她想得出来……
贺雪瑶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委屈道:“爹您也真是的,女儿早就和邵哥哥……您让女儿见他,哪儿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贺康泰简直无法言说,他连连叹了几声,只觉问题更加复杂。
“他到底说了什么?”贺康泰只能先弄清楚。
贺雪瑶忙道:“女儿也不清楚……”说到这里,她瞪了一眼孟锦年,扬手一指,“您问她吧。陶青,就是她见了杨世泽。”
贺康泰的目光落在锦年身上,她着一身蓝色衣袍,自进门便伏地不起。
他动了动眉头:“起来吧。”
锦年脑子早在方才转过千万个念头。她缓缓抬头,正对上贺康泰尚算精明的目光,又垂下目光。
“那杨世泽,都说了些什么?”
虽不知道若是杨飒见到的是真的贺雪瑶,事情会如何发展。但到这个地步,究竟是不是她带来的后果,无从辨别。
锦年跪在地面上,平静道:“奴婢按照姑娘的意思,只是婉言相拒。只不过,杨公子甚是执着。”
贺康泰捋了捋胡子,望着她平静坦然的脸色,又望向贺雪瑶皱眉道:“你让她说什么?”
贺雪瑶心虚,目光四处乱飘,含糊道:“左不过些不合适的话,也没别的。”
“真的?”贺康泰半信半疑,又望着锦年皱眉,“他就没说别的什么?”平白无故的,态度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头顶是贺康泰的质问,锦年脑海里忽然浮现杨飒说的那些话,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忽然涌现出来。这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贺康泰又不满地提醒了一声,她才缓缓回道:“杨公子说,他知道邵家。”
平地起惊雷,一句话炸的贺康泰半晌没回过神来。
贺雪瑶却扬起下巴:“他知道又如何?就凭他一个小百户,还能跟邵伯伯家相提并论?”
“住口!”贺康泰一只手揉了揉眉心,他怕的就是这个,想不到怕
什么来什么。
“他还说了什么?”
锦年垂眸:“杨公子说,若是贺家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有些事邵家也应该知道。”
贺康泰捂着胸口,起伏剧烈了一些。贺雪瑶还在不满地询问,贺康泰叹了一声:“你知道什么?你邵伯伯在永昌府做了几年,若要升迁,最重的就是名声。”
“那又如何?”
“别的不说,一女不嫁二夫。”贺康泰沉声道,“若是邵家知晓,说不定,这门婚事就……”
贺雪瑶这才乍然惊醒,她慌了,抱着贺康泰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那爹你赶快把他赶走!别让他待在这里,万一邵哥哥知道了……”
“你以为我不想?”贺康泰没好气道。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杨世泽隶属九华府,这是他在几年前就打听到的。虽不知什么原因,他回到了永昌府。可他固然年纪轻,行事老练,格外难缠。若非顾忌两家名声,他也不至于左右为难。
一团乱麻之时,底下跪着的婢女却突然开口:“奴婢有办法。”
贺康泰抬眼,底下跪的人脸色平静。他忽然回想起来,这婢女自进门起,除了沉默些,倒是格外淡定。他眯眼:“说来听听。”
出了正厅,锦年走在走廊上背靠着墙壁,思绪伴随蝉鸣声,又回到了京师的那座院子。
杨飒有时候在别院里办公,或多或少,她也会接触一点朝堂政事。他虽是大都督,权倾天下,但朝廷内依然有深受皇帝器重的司礼监以及内阁。跟一些朝臣有关系联络,才能够手眼通天。
他从不带别人来到这里,除了心腹。
锦年从来不去打扰,只不过偶然一次经过,听见来的人立在廊下说道:“大人如此,当真可行……”
杨飒彼时披了件鸦青色的衣袍,眯着眼笑道:“我自有分寸。”而后那人离开,杨飒回过头来,见她立在原地。
锦年原本没问,他却也不隐瞒:“户部出了一大笔银子,怎么肯善罢甘休。我不过许个承诺,到时候弥补就是了。”
锦年大概了解来龙去脉,是杨飒从那个抠门的户部尚书手里,弄出来一大笔银子,用于军队布防建设。起初户部尚书不愿意,杨飒根据皇帝之前颁布的军户制度,私底下承诺三年后,军队不仅能够用田地自给自足,并且能交上一大笔税收,用以弥补此时的亏空。
锦年原本不甚在意,杨飒也随意提起用以缓解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她以往从孟庆东那里,也了解些许朝政。这么一大笔银子,只仅仅凭借军户的自给自足,几乎不太可能。她问出口,杨飒却笑了。半晌,他意味深长道:“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朝堂政局变幻莫测,户部尚书到时候,都不一定是他了。”
权宜之计,空头承诺。
锦年当时望着杨飒的侧脸,没有多说什么。
夏日绿荫浓郁,热浪翻腾。
杨飒再次到来的时候,锦年已经在石亭里等待。她站在栏杆处,草色苍翠,脑海里不禁再次浮现当时贺康泰的疑问以及承诺。
gu903();贺康泰听了她的想法,理所当然提出质疑:“不对,若是他真的做到,三年后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