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府的一家酒肆邻近河边,酒旗高悬。
酒肆前左侧停了两马车,右侧一株杨柳下,栓了几匹马。
透过张开的木窗,依稀能望见搁着几张桌子。几个男人带刀,脸上俱是煞气,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瞥一眼。
四方桌子,中间坐着的男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一只靛蓝色荷包。
“头儿,不是我们说……”一个圆脸的男人,唾沫星子横飞,“哥儿几个,就往那贺家一站,不愁他们不把嫂子嫁过来。”
此言一出,就被另一个脸色严肃的男人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咱们又不是土匪。”他转了身子,望着杨飒道,“大哥,贺家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杨飒手腕一偏,捏着荷包冷冷道:“还能有什么说法,左不过想要解除婚约。不过,”他眉眼压低,“没那么容易。”
“天下好女人多得是,大哥没必要跟他们杠上。”戴江蹙眉。
“你说什么呢?”申屠刚皱了皱眉,一掌拍在桌子上,“敢看不起头儿,肯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杨飒低头,目光落在靛蓝色的荷包上。
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银线绣的字,“唯望君安”四个字越发鲜明。他眼眸里浮现意味不明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
内外蝉鸣声阵阵,微风拂过来,珠帘尚且有他进来时的余韵。
年轻的杨飒眼神更加肆无忌惮,而成为大都督后,反倒有些喜怒不形于色。锦年感觉到微风从窗棂吹进来,面前的人熟悉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地冲击她的心。她忍不住避开目光,面前的男人却开口。
“叫杨公子太见外了……”杨飒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神情,他往前跨了一步,“或许你可以叫我……杨大哥。”
他微微俯身。
年轻时候的杨飒,更肆无忌惮,更直白。
“杨公子……”锦年蓦地从榻上下来,扫了一眼偏房内探出的头,心乱如麻。尽量稳住声音,“这里不便,还是去外间吧。”
杨飒有些意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扯了扯唇角:“选在这里见面,不是瑶妹妹决定的?”
他一口一个“瑶妹妹”,口气神情却都不甚正经。
锦年闭了闭眼,压抑翻腾的情绪,往外揖手:“府中景致还算不错,杨公子想必未曾见识过。”
她说到这里,杨飒没有理由坚持下去。
二人刚一出门,贺雪瑶便起身,从偏房出来,冷哼道:“这个杨世泽,果然是个混不吝的货,一副这样的嘴脸。”
丫鬟忍不住凑过来:“其实,杨公子长得也挺好看的……”
“好看?”贺雪瑶不屑道,“你知道什么叫做好看?像邵哥哥那样的男子,才是好看的。”
两人漫步在走廊上,锦年穿的是贺雪瑶的衣裙,面上覆着薄纱。周围的婢女下人虽有侧目,但也没有辨认出来。
杨飒就走在身侧,她忽而有些恍惚。
锦年与杨飒之间,恐怕从未如此平心静气地走过一段路。说来讽刺,这竟然是第一次。
她心事重重,只垂首走路,未曾开口。
贺家跟邵家有了默契,只待跟杨世宁的婚事取消,便定下亲事。贺雪瑶把事情一推,锦年反倒头皮发麻,进退两难。不过若是贺家执意悔婚,杨飒即便娶了贺雪瑶,恐怕也是结怨。
况且锦年不愿与他多有牵扯,贺康泰大概的意思,大概也是尽量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解除婚约。
“自定亲至今,你我从未见过。”锦年硬着头皮开口,又想到,杨飒
根本不识得自己,只当是中间劝说人就好。声音也镇定了些,“杨公子的来意,我大概知晓。”
杨飒侧脸,漫不经心地望过来。
“虽不知你为何执意见我,但贺家的意思,想必你也知道。”
杨飒脸上笑意微凝,眸色渐渐转冷:“难不成,你也嫌弃我们杨家?”他面上带着戾气,在光线里,显得脸部线条冷峻起来。
贺家虽没怎么说,锦年猜到也大概如此。
只是没想到杨飒如此敏感,她只说了一句,他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但没什么好解释的,或者是事实本就如此。
锦年不说话。
杨飒冷笑了几声,往后退了几步倚在栏杆上,视线落在她身上:“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就不装了。你们贺家跟邵家的那点儿事儿,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顷刻间,锦年心中敞亮。
杨飒早就知道了,贺家与邵家来往频繁,永昌府的人具有耳闻。哪怕他从军中出来,也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况且根据贺雪瑶的丫鬟说,在花厅,贺康泰几次三番明褒暗贬,杨飒执意要见贺雪瑶,才开始拉锯。
若是他知道的情况下,仍要见贺雪瑶,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他别有目的。
锦年念头在心里转了转,望着他平静道:“杨公子当知,缘分此事,强求不得。既然——”
“如果我偏要强求呢?”杨飒打断她,突然说。
锦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