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欠你什么了。”
她闭上了眼,有风露落在脸上,有点烫。
月上中天,京城灯火簇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别院门前。有人掀开车帘,男人弯腰下车,鸦青色衣摆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有人前去敲门,男人静静负手而立。
不多时,一名方脸阔腮的男子匆匆而来,王成亲自开了门:“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杨飒不语,直直穿过庭院,走到灭了灯的房间停住脚步。吩咐不要惊动他人,王成不等他开口,便说起锦年的近况:“夫人一如往常,偶尔抄写佛经。今日用过晚膳便睡下了。”
杨飒抬眸,视线扫过灭了灯的窗棂,深深浅浅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她知道消息了?”
“您不让阻止,丫头在那儿碎嘴。夫人白天在院儿里休息片刻,后来就进去了。”王成说,“约莫知道。”
杨飒负手而立,深色衣袍宽大而舒展,他眯了眯眼:“她什么反应?”
“没反应。”
“没反应?”杨飒转头,脸色蓦地冷下来,“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王成心头一惊,忙补充道:“夫人平日会在院子里待上半天,今日早早便歇息了,想必心情不大好。”
杨飒的神情舒展了一些,他推门而入,锦年已经朝内侧卧休息。他走过去俯身,床帐上的影子拉长,伸手将她耳畔的发丝捋到耳后。不知是否巧合,锦年忽然动了动,恰好偏开杨飒的手。
他动作一顿,脸色便阴沉了些,脱下外衣上了床。他面朝锦年,从背后牢牢地抱住她,像是把她锁在怀里似的。
锦年没有动,杨飒脸色缓和了些,便阖上眼眸沉沉睡去。
灯罩子里烛火跃动,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黑暗里,锦年被身后的男人牢牢锁在怀里,她睁开眼睛,挣了挣,奈何他力道实在大。
几不可察的叹气声,她复又阖上眼眸。
清晨第一缕晨光洒落进来,杨飒抬手摸了摸,枕畔已经一片冰凉。他捞了个空,当即不悦地皱了皱眉。
不多时开始用膳,桌案上一应清粥小菜。
锦年和杨飒分别坐在两侧,陈嬷嬷立在一旁服侍。往日杨飒过来,锦年只让陈嬷嬷暂时下去,今日她硬要过来。锦年心中明白一二,无奈拗不过她。
只听见银箸碰到瓷碗的清脆声,没有人说话。
锦年察觉到杨飒阴沉不定的神色,但不予理会。杨飒偶尔会望向她,盯了几秒,见她云淡风轻,脸色就更加难看。
“大人……”陈嬷嬷忍不住开口。
锦年动作一顿,银箸当啷一声就掉了下去,她转头说:“嬷嬷,麻烦您再拿一双过来。”
杨飒坐直了身体,盯着孟锦年,打断道:“掉了就让下人去,嬷嬷……”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您继续说。”
京城传出杨大都督成亲的消息,陈嬷嬷着急上火,奈何锦年不为所动。她望了一眼锦年,她唇色很淡,眉宇平静却偏偏有种执拗。陈嬷嬷犹豫不决,杨飒等了许久不见下文,脸色微沉。
锦年继续用膳,对面的杨飒却突然说:“这道菜咸了,换一道。”
锦年瞥了他一眼,吩咐下人刚去换,杨飒又盯着她道:“你的手艺向来不错,我缺了一双鞋垫。”
锦年点头:“我会尽快做的。”
“这屋子摆设不好,换换位置,那盆幽兰就不要放了。”那是锦年难得一次出门,抱了一路拿回来的。
锦年微顿,看了一眼杨飒,平静道:“好。”
室内一片静寂,只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片刻,杨飒倏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珠帘响动,陈嬷嬷追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担忧道:“姑娘。”这么长时间了,即便其他人叫夫人,嬷嬷还是只叫她“姑娘”。
新换的小菜端上来了,热腾腾的,婢女迟疑道:“夫人……”锦年接过,然后坐下来,伸手拿起筷子一个人吃起来。
“这饭菜不错,嬷嬷也来用一点。”
两人冷战了,毫无意外。
其实对于锦年来说,她从来没有冷战的资格。那一日杨飒拂袖而去,一个月都没有再来过,陈嬷嬷曾托人去打听。
王成过来劝,语气微妙:“夫人还是莫要与大人置气,要为将来打算,爷心里是有夫人的。”
锦年静了一会儿,淡淡道:“我的确是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
王成叹了又叹,了解这位夫人的秉性,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杨飒成亲的事风风雨雨传了许久,最后却不是聂王郡主,而是一位因病久未出深闺,因而几乎无人知晓的冯家闺秀。对此,就连别院婢女也议论纷纷。
锦年却时常望着天空,她有些想念父兄了。
杨飒成亲那夜,永明帝的胞兄聂王悄悄入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举兵谋反。杨飒尚未来得及脱下大红喜袍,便带人前去平叛。谁知聂王早有防备,为牵制杨飒,查了又查,派人将藏在别院的孟锦年掳走。
冰冷的刀搁在她的脖子里,带着森冷的寒意。
杨飒立在对面,身后是星星点点的火把,远处黑压压的枝杈摇晃着。
京师的夜越发阴霾。
她看见杨飒如霜雪一般的脸色,面沉如水,青筋几乎暴起的大掌紧紧握着着刀柄。聂王的手下叫嚣着让他退兵,杨飒不动。
刀往前递了一寸,锦年感觉颈间一痛,一道血痕便出现。
映着雪白的脖颈,越发触目惊心。
对面的杨飒蓦地上前一步,压抑着眉宇间的怒意,沉声道:“聂王为首,圣上有令,若从者束手就擒,戴罪立功,圣上或许能够网开一面。”
杨飒成为大都督已久,她鲜少见到他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视线落在大红喜袍上,越过他的肩头,黑压压一片是平叛的兵力。
他不会退,也不能退。
gu903();她想起多年前远远望见的那一幕,杨飒被簇拥在中间,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