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南极为不喜松君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他是超脱万物的主宰,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笑看人类如蝼蚁一般,在世间挣扎。
在他出声反驳松君之前,言慎之慢条斯理地伸手拦住了他,对方的神情依旧温和,双眸中带着抹了然,像是吃透了松君这个人。
在地府时,言慎之是鬼的形态,眼睛无神,面无表情,而附在言行善身上时,属于人类的灵一下子将他的形象具体起来,那份沉淀多年的气质是任谁都模仿不来的。
“松,你总是爱说命。”言慎之上前一步,“那晏的命,究竟如何?”
“他的命?”松君摇摇扇子,语气轻佻:“他的命怪好的,陈氏女想尽办法要弄死他,本来十年一日费尽心机做的局已经是无解,可谁叫他是言叡的转世,谁叫他有个腾根血脉的情人,谁叫他刚好碰上了我?
慎之,你还不信命吗?”
松君的三言两语,瞬间勾勒出言行晏的一线生机,但还不等厉南高兴,松君眼珠一转,注视着他说:“陈氏这法是复制出一个与现世完全相同的梦境,说是梦境又可称之为空间,亦或者是小世界,那里只有言行晏一个活物,除此之外,与现世没有任何区别。”
“想要救他出来,我需要一份媒介。”松君抬起左手,示意他尾指上的红绳,“就是这个。”
“可是我们的已经断了。”厉南也抬起手,那里的月下红绳因为被切断,露出了本来的面貌,软软的一截红绳坠在手背上,“松君大人,这怎么办?”
“急什么。”松君瞥言慎之一眼,后者立刻了然地侧身,为他让开路,“这小子蠢是蠢了点,红绳都敢断,但本君也不是就此没了办法。”
说着,他打开折扇,扇面上的墨松缓缓在众人的眼中活了过来,并且从纸上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为一棵盆景样的小松。
松君掰断松树枝头的一截松针,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个小巧的石杵,他懒懒散散地将松针一下一下捣烂成泥,动作迟缓得像垂垂暮年的老头。厉南也不好催促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几番想干脆直接夺过来帮他捣算了。
“他故意的,他这人就是这样。”言鬼师忽然说,他看向厉南,说:“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松这么一说后,我发现这门禁术我也略有耳闻,月上红绳是克制它的最佳法门,但这绳既然断了……我想即便是松也没有办法立刻解决。”
“呵。”松君嘲讽地看言慎之,“得了慎之,你这是几百年前的激将法,以为还会对我有用吗?”
——事实证明,真的有用。
因为不到三秒后,松君就垮着嘴角说:“的确,我的松叶汁液只能提供修补的功效,但想要将你和他断裂的红绳连上,还需要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们的这只手,同时接触在同一个物体上,有了这个媒介,我才能施法修复月下红绳。”
风狸眨了眨眼,“什么意思?再说一遍呢?”
“小东西。”既然已经将底牌暴露出来,松君也懒得再磨洋工延长时间,他将石杵抛给风狸,“我捣得累死了,你是间接的罪魁祸首,你来。”
“……”风狸耷拉下耳朵,任劳任怨地用爪子扶住石杵,像捣药的兔子那般认认真真地戳起松针来。
保持沉默的黑无常在此时开口道:“既然你们无意审问她,我就要引陈氏女回地府接受审判了。”
“嗯。”言慎之点点头,“南,等我回了地府,也会在刑罚当中帮你再问问她,看是否能获得些许的线索。”
厉南对陈氏女开口不抱任何希望,走过十八层炼狱的鬼,怎么会惧怕严刑,他更关心的还是松君给予的办法,
“同一个物体?你之前说,言行晏目前身处于的地方和我们现在的世界一模一样,除了他那边没有任何活物,如果他现在就坐在床上,手撑着床铺,我只要也抓着床单,就可以连起红绳了嘛?”
“是的。”松君单指绕住自己的一缕长发,玩弄着发梢,“又或者你们同时拿起一件衣服,一本书,什么都可以,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又拿着什么吗?这就要看你们夫妻之间的默契了。”
“……”厉南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声声的夫妻,他只是想着自己总是在装作不解言行晏的心意,总是在逗弄他,然而首次向言行晏坦然承认自己的心情时,迎来的却是他的突然消失和生死不明。
如果这是他们最后的结局,那厉南相信自己绝对会后悔一生。
所以,他绝对要将言行晏从幻境中拉出来!
厉南沉下心思,专心思考起来。言行晏永远都会贴身带的东西只有他的法器竹笛,但笛子已经随着言行晏一起消失,最简单的答案不能选择,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厉南思忖着拿起言行晏放在床头的手机,接着抬眼看向了松君。
“这么快就有答案了?”松君不知何时躺在了窄细的窗框上,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垂着眸正在戳玩扇面上的松树,他没有看厉南一眼,却知道身边发生的所有事。
“手机啊……是个好答案,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离不开它。小东西别再捣了,把石杵拿过来。”
松君慵懒地抬起手,风狸赶紧夹着尾巴递上石杵,果然背地里风狸那么讨厌他是有道理的。
“抬手过来。”
厉南也立即握住手机,用另一只手将断了的红绳交到松君掌心里,后者用指尖点了一星汁液,在线的端点处轻轻一抹。
一切仍是原样。
“啊……很遗憾你答错了。”松君遗憾地放开红绳,“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我决定住下来了,你可以有无数个答案,尝试无数次,反正你的一生对我来说,也不过是转瞬。”
“不行。”厉南摇头道,“不能超过三天……对了,他在那里有水有食物吗?”
松君笑起来:“放心,吃喝不成问题。不过你还真是自信啊,或许他早就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了呢?你们恰好同一时间触碰同一样的事物的几率又有多大呢?”
厉南不愿意顺着松君的说法去细思,他会抓狂,在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如果不是条件太为苛刻,他怎么可能定下三天这么保守的誓言。
黑无常已经带着陈氏女消失,言鬼师本想也立刻回到地府中继续办公,无奈松君冷着一张脸瞪他,鬼师又怕附身太久,言行善身体真出了问题,他只好借着风狸的身体,与松君无言和解,再一同到另一个房间里说说话。
郑高秋功未成,但已无事可做,他给厉南留下一件信物,说有事再找他,接着身形引入夜中,继续他未完成的复仇旅程。
言行善虽然被附身,但有着之前的所有记忆,他坐到厉南身边,和他一起思考起来言行晏可能会随身携带什么东西。
他们从衣服讨论到钞票,从如果世界上只剩你一个人你可能会去哪里,到言行晏喝水用哪一个杯子。
“我觉得想是想不到的。”将近天明的时候言行善打了个哈欠,“还是得多试……我觉得按弟弟的性格,不可能无知傻缺到这种情况下出门旅游,或者趁着没人体验一把抢银行的快乐,他应该不会离开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