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1 / 2)

少年太子闻言喉中哽塞,良久,他才讷讷地问了一句,痛吗?

话一出口,他又顿觉不妥。没了双腿,那有不痛的道理?少年太子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笨拙。

挺痛的。娃娃脸并没有注意到太子脸上的那一丝不自在,耿直地说道,那时候我还觉得恨不得被烧死算了,每天都要把腐肉刮掉一层,不过现在还是觉得,还是活着好,否则哪能见到活的太子啊。

刘彻另一只手指痉挛似的一抽,他又问道:我听说,你们那时候都死拖着匈奴不让他们走还特地进入了燃火的瓮城?

是啊,嘿呀,那些胡人可狡猾了。娃娃脸指了指身边闭目歇息,完全不理会刘彻这一行的一个汉子,柱子才厉害呢,他当时一个人拖住了三个匈奴人,硬生生连人带马拉回来,力气可大。

可是这个人,现在已经没有双手了。刘彻一脸的不忍。

娃娃脸似乎已经习惯刘彻这样的表情,他反过来安抚小太子,殿下,没事的,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啦,而且等我们回去之后国家还给免税呢。

刘彻嘴唇抖了抖,咬了下后槽牙,他知道这些人当时为什么死拽着匈奴人不让他们走,因为马邑城内的兵士本身是不知道城外还有一层伏兵的,他们以为把人放走了他们就要去糟蹋城中之人了。这些方才此地县令都已经同他解释过了,可是他还是想要问一句,为何?

娃娃脸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想了一下,最后用另一只手摸摸头,殿下还真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背后就是家啊。我们退了,家就没了。

说罢,他还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刘彻的嘴唇抖了抖,这些人将背后当家,可是他们这些家人却不曾将这些兵士当做家人

这些兵士投之以琼瑶,他们回的却是不值一文的木瓜!

刘彻在马车上辗转数日,万般滋味全在心头,他忽然感觉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傲慢,一想到以往自己的话语只觉得幼稚非常,他酝酿了一路,等回到长安后便上表一文。

他想要为这些无名者、不能留名者、不知道他们名字的人立一块丰碑,而且刘彻想要将这块碑立在咸阳原上,有刘家的香火祭祀一日,便分给这些人一日。

年轻的太子认为,如果老祖宗们不舍得,就分他的香火,他觉得这些人值得这一切。

刘启注视他片刻,允了。

父子二人派人前去开采巨石召集工匠,亲自商量碑文,一字一句精心修改,最后由刘启落笔,丞相卫皖本来听到要建碑就想要阻止,他原以为陛下是想要仿照秦皇一般处处留碑书写自己的功绩,然,待到听闻是造何物之后,他无言半晌,然后冲着小太子深深作了一个揖,再不多言。

后元二年夏五月,刘启拒绝了藩王入朝之事,并且遣国内停留诸侯王全数归国。梁王刘武上书请留朝中,被拒。后来,刘武在归途中身染疾病,抵达藩国后便一病不起,还未等长安的良医抵达就亡故了。

窦太后痛失爱子,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再联想到此前刘启的种种举动,就将幼子亡故的原因全都怪罪到长子头上。景帝来问安之时,窦太后要么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样,要么就拿话刺他,便是长公主刘嫖和心爱的外甥女陈娇前来劝慰亦是难以释怀。

母子情一时之间跌入了低谷。

景帝亦是因此大病一场。窦太后对长子的疼爱虽比不得小儿子,但也终是有一番慈爱的。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她再也不能失去另外一个了。窦太后虽仍心有芥蒂,但对长子的态度到底软和了下来,对刘启多有关怀。

病愈后,景帝下旨将梁国均分,梁王的遗产也全部平均分封给梁王所有的孩子,不论嫡庶,并且为已故的弟弟加封,以示恩宠。此举有没有安抚道窦太后不知道,但起码天下人有志一同得认为刘启对弟弟是兄弟情深,这就够了。

后元三年秋十月,景帝连下几道谕令,剥夺各地藩王置吏权,军队全数收归国有,中尉亦是由国家指派,此举如同石子落入水池一般并未引起任何波动。

先有刺史监国,后有剥夺治国权,现在再剥夺官员任职权算事吗?剥夺军队算事吗?

如果有意见,参考刚刚死去的皇叔以及现在还没出来死法的刘安。不过人当真是经不起叨念,就在不久之后,刘安的处理就出台了。

刘启算是松了一把手,除了刘安本人被送去看顾皇陵之外,淮南王的一竿子家眷均都没有大肆株连,只是被贬为庶民而已。对于一个做了造反和通敌大罪的罪人来说绝对能称得上是宽宏大量。

冬一月一日,刘启给儿子刘彻加冠赐字。

这是这位帝王最后一次公开亮相,那时他已沉疴日重,药石无医,整个加冠过程均是由春陀支撑着才能勉强完成。

刘彻含着泪跪在刘启面前,仍由父亲颤抖的手为他依次戴上缁布冠、皮弁、皇冕。这一过程格外漫长,凌冽寒风中景帝已经站立不稳,但是他在此前特地拒绝了直接加冠皇冕的建议。

朕每个孩儿的加冠礼都是亲自完成的。形容枯槁的帝王捏着太子的手说,太子是最后一个加冠的,总不能也委屈了他。

于是刘彻只能仰着脸看着父亲的双手在春陀的帮助下将层层发冠一点一点按在自己的头上,他双眸紧紧盯着在寒风中却双颊微红的父亲的脸庞,想要将这一幕幕全数记在心中。刘启为了完成这虽然尽量精简却也冗长的礼仪,喝下了虎狼之药。

这药效尽了,他父亲的寿数也

皇冕最大也最重,刘启的体力已经无法举起,春陀不得已之下双手罩在帝王的手之外帮着他将皇冕架起,然后顺着刘启的力道将其放在了刘彻头上。

刘彻!帝王看着手忙脚乱给自己的冕冠打结的幼子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已经很累了,但此时扬起的笑颜却极其轻松:你长大了,也成人了,自此以后,你要做个好男儿,顶起大汉的天。

他挥挥手,丞相卫皖展开竹卷言曰:皇太子彻,朕赐字为通,自即日起,朕命其行监国事。

刘彻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他感觉仿佛他一松手,刘启手上最后一点体温就将要散去,待到听到父亲的命字之后,刘彻泪如泉涌,父皇!

彻儿啊,刘启微微笑着,父亲是没办法去看看我大汉的河山了,不过没关系,父亲存下的钱就交给你,你可以少奋斗个几年了。到时候,替父亲去看看,看看这大好河山,看看黎民百姓,看看他们有没有真的越过越好。

儿臣不想要这钱!父皇您自己存下来的钱得自己花完!刘彻和春陀二人齐齐扶住刘启。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帝王步撵急速奔来,刘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一声,父皇!

接下来你还有礼仪要完成,你得去拜见你的恩师和长辈。刘启在搀扶下躺上了步撵,步撵周围以丝帛缠绕,外人看不见他的姿态。刘启一躺上去便连调整姿势的力气都没有,他只用一种别扭到一看就知道不舒服的姿势含笑看着他,去吧,彻儿,朕不想看着你留下遗憾。

刘启的话有气无力,外人见皇太子稽首而拜告别其父久久不起,并听不到刘启的话语,只觉父子情深不觉有异。

刘彻再站起来的时候已是整理好了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目送父亲离开后只想将这个仪式结束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要赶紧赶到他父亲的身边。

后元三年,冬,一月二日,皇太子加冠次日,大汉第六位皇帝刘启崩于未央宫,卒年四十八岁,葬入阳陵。

皇太子刘彻即皇帝位。

次年,武帝前元元年,刘彻令人将竣工的无名英雄之碑立在了其父所葬的阳陵之前,他亲自前去拜谒。

碑文由景帝书写,金石大家照着景帝手稿刻在了石碑之上,字字句句在刘彻看来均是父亲的气息。这是他的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连带着父亲的教诲,深深刻入了青年帝王的心理。

长河为咽,青山为证。

gu903();岂曰无名?河山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