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是窦太后的娘家侄子,虽然之前因为刘武封太子一事双方就已经闹翻,但这些年来随着窦婴愈加能干逐渐成为窦家的中流砥柱。太子之位这个双方的矛盾点也不复存在后,窦太后与其关系自也稍稍改善,至少新年时候还会请他来吃个家宴。
如果他不说,那么估计全天下没有人会上此谏言。
因为没人愿意去轻易得罪一个护崽的母老虎。
在夏安然收到弟弟信件的时候,窦婴的奏书其实已经交上去了。
窦婴的切入点是如今发生水灾的时候,诸侯在灾时回到封地,封地百姓自然知道自己还没有被放弃,救灾向心力便足了。而且诸侯没有行政权力,若是要捣乱也没办法,同样因为他们其实没有实权,但简在帝心,有他们在当地基层官僚救灾时候也不敢不尽心。
诸侯回封邑难免心中有怨,自然也更会盯住地方官员,也算是一个有效的监察方法。如此便形成了一个有效的三角支撑关系
而最重要的是,诸侯归封地后长安城也能安静不少,在耳边叽叽喳喳的人少了,陛下当然也能安心下来处理政事。
这一举措何止一石三鸟。
然而其中有一个拦路石,那就是窦太后的心肝宝贝此时就在长安城内,他显然也属于那种要被遣返的一类。
之前刘武因为刺杀朝中官员一事被关入狱,而后来经过多方勘察并没有他指使这些人作案的直接证据,再加上窦太后又一哭二闹地闹腾,因此,刘武暂时没有被处罚。
而另一方面,当时派人去当地县乡进行调查的时候,涉案人员的所供出的嫌疑人几乎个个都因为在家乡犯事被处以死刑,少数几个没涉案犯事的也是死于非命,到最后查无可查,线索全数断裂。
幕后之人扫尾极为干净,而且使用的都是分尸之刑,无疑也是在对现在在狱中这些人进行震慑。效果非常显著,在那之后无论审案之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敲出什么信息。
这样的手段刘武确实做不出来,他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刘启因此打消了最后一丝怀疑。
那藏在暗处之人确实也将自己摘扯干净,但这也暴露出有一股潜伏在暗中的势力在虎视眈眈,虽然没有查到幕后之人,但弟弟肯定是无辜的。刘武也知道这次的事件是因为他自己闹出来的,对兄长也十分愧疚,一时之间两人很是兄友弟恭了一下。
但好景不长。
被放出来之后,刘武硬是赖在长安不走了。
一开始,刘启还能忍住,但后来发现这小子日日夜夜地往太后那儿跑,动不动就给太后做饭、念书、讲笑话。亲妈有了小儿子之后就不要大儿子了,相反因为刘启没办法日日夜夜相陪,多少还有些怨言,觉得大儿子不如小儿子孝顺,这可不是一下下地在戳景帝的神经吗?
而且刘武在民间风评不错,尤其在读书人那里更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生,但是对于读书人非常尊敬,许多自认在中央怀才不遇者都去了梁王封地,譬如在后世很著名的司马相如现在就是梁王的枪手。
这些能说会道的文人给刘武整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戏码。有时候刘启去看母亲就见到刘武和窦太后二人抱头痛哭,等问问发生了什么,刘启就得到了母子二人畅想了下骨肉分离的悲惨过去,一时情难自禁。
刘启当场就冷漠脸了。
此后他不止一次和母亲以及弟弟谈及归国一事,但都被窦太后驳回。刘武也不止一次上奏请求撤回他梁王封号,表示他只想做窦太后的小儿子、陛下的小弟弟,而不想做一个藩王,
这样的鬼话刘启当然不会听,偏偏这话感动了老母亲。母子二人又是一顿娘啊儿啊的母子情深戏码,看得景帝不知道有多糟心。
也就是在这时,窦婴呈上了请众藩王归国的奏疏,这在刘启看来简直是及时雨啊。他当下毫不犹豫就下令,但凡此次有受到水患灾难的封地之主必须归去,非诏不得归。
帝王命令一下,诸侯自然是没有挽回机会的,但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回去,封邑太平时候他们都不想去,遑论如今正是灾中?景帝的宫闱很快就被想要来求情的人踏破,当中就包括了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自己的封邑和丈夫陈午的封邑都在受灾范围内,他们的长子尚未袭爵,次子之前得封隆虑侯,其封邑也在受灾范围内,但和他们不在一处且受灾更重,如今潮水尚且未退,馆陶公主自己去封地无妨,但是不敢让儿子去,所以她去找刘启求情。
她本觉得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想到却被刘启一口拒绝。馆陶有些恼怒,她直接将隆虑公主搬了出来,说夫妻二人刚刚成婚不好分开,哪知景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淡淡道:那就让隆虑一起去。
馆陶愕然,她在弟弟这里一直很有面子,她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弟弟就这么一件小事也会拒绝她,她脑中忽然闪过了母亲的一句话你真的了解你弟弟吗?
馆陶感觉手心有些发冷。
刘启并不知道馆陶在想什么,他见馆陶不发一言就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馆陶抖了抖嘴唇,忽然开口:阿娇
嗯?刘启挑高了眉眼中疑惑更甚,就听馆陶继续说道,我本还想要为阿娇相看人家呢
刘启以为这又是借口,颇为不耐烦地说道阿娇的事你也不用操那么多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馆陶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她脑中快速旋转,她觉得弟弟这一句话是在警告她,可心中又带有一丝侥幸,陛下,娇娇她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岁了不能再等了!
找个年纪比她大些的就是了,年岁大了也更会心疼人。刘启低下头重新翻看奏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馆陶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几息之后她重新冷静了下来,陛下
你怎么还没走?刘启用这样的眼神看了过去。
馆陶扯出一抹笑容,陛下,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要请您给保个媒。
哦哟!这个倒是新鲜了,刘启明显多了几分兴趣,他昂首示意馆陶继续说。馆陶藏在袍袖里头的双手一下又一下抠着自己的手心,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娇娇这孩子您也知道,自打从中山国回来了就同我不太亲,有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不过我到底是她母亲,前些日子我打听到了些消息,说娇娇同廷尉右监张汤很是谈得来,这事我也不好问娇娇,您看这
刘启掀起了眼皮,片刻后似笑非笑得摆摆手,这有何难,我过几日便召张汤一叙。娇娇眼光不错,张汤可是一个实打实的有才之士,我挺看好他的,而且此人模样也长得好,若是能成,朕倒是可以给你们保媒。
如此便好,那我便等着陛下的好消息。馆陶微微福身,正要离开忽然就被叫住。
阿姊。刘启含笑说道,阿姊且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臣知道。馆陶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精美的妆容也挡不住面上的紧绷,刘启心中略过一丝不忍,想了想,他还是宽慰道,阿姊,男儿家的前程得靠自己搏。
馆陶闻言沉默片刻,她忽而抬眸看着刘启道:可是我们当父母的那般努力,难道不是为了让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吗?
刘启有些惊愕于她的想法,他摇摇头,阿姊,我们为人父母现在努力,只是为了在地上铺一层软垫子,万一孩子飞到一半掉下来了可以接住他们,让他们能有养伤的时间和再次起飞的资本,而不是给他们铺设一个温柔乡让他们肆意沉沦。
馆陶面色苍白,她抖了抖嘴唇,眸中更是带了泪花。
景帝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护短,是刘家人的天性,他的阿姊一直都是个护短的人,她曾经也在幼时尽可能地伸展双臂将他护在背后,这份心思其实一直不曾变过,但是对于自己的孩子
阿姊,对孩子,宠着就是害了他,尤其我们还是帝王家。若是不靠自己立起来,那么一个侯爵的位置,也不能保住他啊。
刘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宣室,回到自己的公主府之后,她又惊又怕,大哭了一场。陈午一脸疲色地回来之后,听闻长公主心情不好,想了想还是来探望她,见妻子哭得着实伤心,他还以为刘嫖是因为就国一事,便出言宽慰。
哪知刘嫖忽然捏住了他的手,须儿和蟜儿若是由你来教养,你会如何?
陈午乍然间被这般问询亦是一愣,在妻子的连翻催促中他平静开口,送他们去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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