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顺着柳家下人的指引走进了御花园。
柳郁文提早泡好了茶在凉亭中等着谢暄,见他来冲他招了招手:景玄啊,来,陪老头子我下一盘。
谢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唤了一句:先生。
也许是到了年纪的缘故,柳先生这两年比起早年宽和了不少,尤其是对着已经离开国子监的学子,今天见到谢暄这个样子,还难得开了个玩笑: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要古板?
看着谢暄还是不动声色的一张脸,柳郁文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这个学生虽说从小就冷冷清清的,以前最起码还有点人气,现在却寡淡得像一池波澜不惊的水。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棋下到一半,柳郁文忽然问了一句:景玄,你觉得当下世家的前途何在?
谢暄落了一子:世家谨守本分,上佐君主下庇黎民,自然便有前途。
柳郁文又问:那你可曾想过,为何是世家上佐君主下庇黎民?
谢暄沉默了一会儿:学生愚钝。
柳郁文道:我年幼时曾拜过一位开蒙先生。这位先生学问极好博古通今,连现在的我都自愧不如。可这位先生出身寒门,终其一生未得进入仕途,四十岁上下就郁郁而去了。这些年我传道授业,总是会想起那位先生,视之为平生憾事。
真正上佐君主下庇黎民的,应该是有才有识之士,而非一个家世。这个道理,照理来说你们年轻人应该比我明白。
任是曾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世家的时代也终究是要过去了,以一己之力强行对抗的,不过是陪葬罢了。
谢暄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先生,该您落子了。
第二十八章
月后的一个早朝上,柳郁文主动上了一道折子,想要在国子监之外再设一个学府,用于招收有奇才的寒门学子,取的是鲤鱼跃龙门之意。
这事其实跟上一次在朝堂上争论的东西差不多,不过是换了个壳子罢了。
众人都明白了,柳先生是铁了心要跟皇室站在一起了。
老先生在殿上侃侃而谈:如今大愈百废俱兴,正是急需用人之际。家世有贵贱,而学识无贵贱,凡有才之士皆为朝廷所用,才可振兴我朝。
王穆承出列反驳道:世家子弟岂可与寒门贫子混为一谈!
王尚书,您刚刚是没有听到柳祭酒的话吗?新设一个学府,哪里混为一谈了?楚霁出来帮着柳郁文解释道,然后顺口就把问题抛给了楚逸,不知皇上以为柳祭酒的提议如何?
楚逸接收到皇叔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却和蔼可亲地跟楚霁唱双簧:柳祭酒的提议虽说有疏漏,但也并非全无道理。今年连考核带入学应该是来不及了,不如这个龙门监就从明年开始试行一年,众卿以为如何?
说是试行,这个口子一开还能不能关就不好说了。
王穆承言辞悲切地喊了一声:皇上!
楚霁立刻跑出来曲解他的意思:王尚书可是觉得试行一年看不出效果?无妨,那就试行三年吧。
往后又有几个王家一系的官员出来反驳,都被楚霁轻描淡写地怼回去了。
王穆承焦急地去给谢暄使眼色,谢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谢暄不动,跟谢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那些官员就更不可能动了。
眼看着满朝除了他自己这一系没有人可以帮他了,王穆承愤愤甩袖,回到了原位。
楚霁皱了皱眉,这王家可真是太嚣张了些。
下朝之后,王穆承主动找上了谢暄。
谢暄被王穆承拦了去路,只能停下来应付他:不知王尚书找谢某何事?
王穆承冷笑了一声:谢家主如此不作为,怕不是对合作一词有什么误解?
谢暄不动声色:谢家忠于家国,凡于家国有利的,皆是谢家的合作对象。
很好。王穆承目光阴毒,谢暄,你尽管做皇家的狗,将来可别后悔!
放完这句狠话,王穆承就拂袖离开了。
谢暄蹙了眉,总觉得王穆承这态度耐人寻味了一些。
王穆承走后,楚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旁边,忽然叫了他一声:景玄。
谢暄回过头,两人过近的距离让他心颤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说:臣还有事,先走了。
楚霁往前走了一步,冲他笑道:景玄,你今天没有开口,我很高兴。
谢暄像是被他灼灼的目光烫到了,匆忙转了头,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王爷有空还是多留意一下王家吧。
他没有给楚霁说话的机会,当即就离开了。
大概平生最狼狈就是对着一个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交集的人心跳还是会忍不住加速吧。
蝉声虫鸣还在一声声地叫,东边正在升起的太阳也渐渐有了热度,只是总叫人觉得不如前段时间热闹了。
终究是到了夏末了。
四更的时候摄政王府里接到了一封密信,楚霁披衣而起,书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楚霁就在朝堂上宣布了陈州知府起兵叛乱的消息,因为陈州离京城近,唯恐危机京城安危,当即就带了一半的京城守卫前去平乱。
王穆承站在送行的人群里,眼中划过一丝诡谲的光。
谢暄想起今天早上在京城中抓到的细作,暗中叫人来吩咐了几句,看着楚霁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心忽然沉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谢府的人按照谢暄的吩咐又抓了几个可疑的人,无一例外都在被抓到的那一刻咬破嘴里藏的毒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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