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谢亦陵忽然觉得,刚刚叔父的表情,好像父亲。

谢莺时远远地看见他,正想过来劝他回去歇着,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太监排开众人走了进来,打开手中明黄的圣旨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谢氏长子谢远忠义无双,为国捐身,朕心甚哀之。

今封谢远为忠穆侯,钦此!

谢暄身为在场的唯一男丁,一边跪地接旨,拜谢皇恩浩荡,一边想着,身前随葬,死后哀荣,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谢远在三日后下了葬,皇帝亲自前来吊唁,一时之间人人都羡慕谢家圣宠不衰。

谢桓从听到谢远死讯那一天就病倒了,最后连大儿子最后一面也不敢见。原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么一病就是病来如山倒,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谢远的葬礼结束后,谢家闭门谢客。谢暄顾不得自己的伤,一直侍立在谢桓的身边。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等到小年那天,京城又下了一整天的雪。这回没有人再说瑞雪兆丰年,都唯恐雪下得过多以至于成灾了。

这一日傍晚,家家户户都点了红灯笼,一家人围在火炉边上热热闹闹地吃饺子,京城正中央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钟声。

先是九下大钟,随后各个寺庙道观里也跟着敲起了钟。

醉风楼的掌柜愣了愣,跟家人伙计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从饭桌上站了起来,匆匆走到门口把红灯笼摘了下来。

京城中无数警醒的人都做了同样的事情。

谢暄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热闹的京城没多久就只剩了寂静的风雪声。

谢桓在屋里闷咳了两声,问道:阿暄,出什么事了?

谢暄回道:皇宫那边敲了丧钟,一共九下,应该是圣人驾崩了。

谢桓伸出手去烤火,说:果然是上面那位不行了,这些时日大小世家遭的罪不少,有眼力见的都明哲保身主动放权了,世家中异样的声音也不少,只是这人一死,也便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谢桓一生宦海沉浮,虽说还是一身不值钱的文人风骨,却也是什么事都看得通透了。这段时日父子两人朝夕相处,谢暄又向来聪慧,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以前从未关心过的朝中局势也差不多了解清楚了。

谢暄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早先那点年少的气性,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楚霁了,只是偶尔骨头发疼的时候,脑中才会晃过那个雪夜。

由于国丧,这个新年整个俞国都没有过。

十日后小太子楚逸登基,先帝封安王楚霁为摄政王,助新帝监国。

谢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忽然明白了楚宁的用意。楚谢两家纠缠太深,总得有一方狠一些才能彻底断掉,往后削除世家,也用不着念什么旧情。

谢桓忽然来了说话的兴致:阿暄,我记得第一次在国子监见到摄政王的时候,他折腰一拜,风骨天成。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可塑之才,只是他要藏锋,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他独掌大权,倒是可以一展身手了。

谢暄垂着眼睛听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谢桓仔细观察着小儿子的表情,终于放了心,叹息了一句:阿暄,你看着,皇家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谢桓熬过了冬天,身子一天天地好起来,眼看着就要熬过这一场大病了。

这一日春光正好,老爷子坐在中庭喝茶,忽然看见谢亦陵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就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

谢亦陵恭恭敬敬地向祖父行了礼,如实回答道:祖父,孙儿得皇上征召,要去宫中陪读。

谢桓看见孙儿脸上再真切不过的温和笑意,心中忽然咯噔一下,随即便是一阵恍然大悟的悲凉漫上来。

再怎么费尽心机,缘分没断也是断不了的。

谢桓原本见好的身子很快又衰败下去,最后终于在三月万物复苏的时节悄然与世长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忽然想起来当时给大公子取了个字,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写出来了,就在这里说一说。

谢远,字思归。

第二十四章

谢桓的死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京城的人都是哗然的。

不到半年的时间谢家就失去了前后两位掌权人,有些嗅觉灵敏的人精已经隐隐察觉到,谢家这个上百年的庞然大物,已经是大厦将倾了。

没有哪一种倾颓,比不得统治者的欢心更快。

谢桓葬礼那一天,谢家门庭若市,有没有关系的人都打着故友远亲的名义前来打听消息,一时间竟有些像是谢家全盛之时的光景。

谢家姐弟一身孝服站在门口接待宾客。短短半年的时间,谢暄身上原本的安静赤诚已经被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取代。明明来这里的客人十有八九都认为谢家离衰败不远了,看着这对姐弟,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叹,谢家百年的底蕴教养出来的人果真是旁人比不过的。

忽然,一队人阵仗颇大地停在了谢家的门口。几个年轻娇媚的婢女簇拥着一个五十岁上下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下了轿子。男子身上穿金带银,手中却像模像样地拿了一副黑白挽联,抬眼看了看谢府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抬腿就往里面走。

接近灵堂的时候,他被谢暄伸手拦住了。谢暄冷冷地看着他:二叔,如果是来吊唁的,劳烦庄重些。

谢川是谢桓的庶出弟弟,当年老家主唯恐发生兄弟阋墙的祸端,加上谢川这个人所作所为的确上不得台面,就早早给了他一笔家产把人分了出去。

他本来就是来找麻烦的,却想不到谢暄一个小辈当场就能下他一个长辈的面子,心里不痛快,当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教训道:景玄啊,我与兄长关系向来好,兄长本身也是个不拘礼节的人。现在兄长不在了,你这个小辈反倒是挑剔起长辈的着装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谢暄不为所动:二叔既然不是诚心吊唁,那就可以回去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周围的宾客,不少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

谢暄皱了皱眉,谢川眼珠一转,开始撒泼:好你个谢景玄,谢家长辈都不在了你就想独吞谢家的家产!兄长一向体恤血亲,我可是都听兄长说过了,他死后谢家的一半都要分给旁支的!

此话一出,不少谢家旁系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虽然一听就不是真的,却不妨碍他们分一杯羹。

稀薄的不能再稀薄的血缘,跟真金白银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谢家百年世家的荣誉也不能让自家活得更好,倒不如趁此机会捞一笔。

京城中其他势力的人也都不动声色地看着,有个出头鸟帮忙试探最好不过,要是谢家连这种程度的挑衅都对付不了了,那就真成没牙的老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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