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
简祯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女儿出什么事,如今知晓这真相之后,心下也是一块大石落下。
“这下可放心了?”卫枢笑她过于紧张,推了她前去给回春居士安排起居物件,还有些做西席的准备。
忱儿入宫之后,府上的四个小的每日上午在一处上开蒙课,下午怀儿与宜儿两个便休息,留宛儿自行看书,宁儿前去慕家习武。
如今回春毛遂自荐的课程一上线,宛儿不消说,下午便要跟着他学习医理,也能给两个小的找件事情做。
甚至阿晋有从军的想法,也可以跟着他学些救命的法子。
简祯碎碎念了半晌,越发觉得女儿捡回来的这个老头儿用处极大,不能浪费。
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出了得意院的门,卫宛瞧瞧舒一口气,对自己亲爹行礼之后,便打算告退。
“等等。”
身后传来父亲沉沉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果见卫枢脸上没了方才的云淡风轻,打量着女儿的模样,像是一个陌生人。
方才有妻子在场,他也愿意依照女儿的意思把事情遮掩过去,好叫女儿放心。而今此处之后他们父女二人,是时候把话问个明白。
他缓缓倾身同女儿对视,似乎想要从小姑娘这张稚嫩无害的脸上瞧出些东西。
若非知晓妻子的身世之后,他对怪力乱神多了一些注意,还真不会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儿朝这个方向去想。
“宛儿做得许多事,早慧的过分了。”
这一句话激得卫宛心头一凉,生怕自己二世为人的事情被亲生父亲知晓。
可卫枢此番开口,显然不是为了警告,而是提醒。
“不管怎么样,你到底是平宁侯府的主子,是被你娘亲捧在手里的女娇娥。”
“我不会干涉你的打算,只有一点,不要动你娘亲。”
他平静地讲完话,自然地取了那毛绒绒的斗篷给女儿围上,执了一柄青竹伞送女儿回院子。
卫宛抬头盯了一会父亲硬朗的下颌线,忍了忍还是开口:“若我此行,就是为了向一些人复仇呢?”
卫枢脚步依旧,“我说什么,都比不上你自己去听去看。相信如今这般局面,宛儿已经有了决断。”
卫宛的身子笼在门框的虚影里,静静望着外头的雪花纷飞之中,父亲一步步走远。
自己去听去看?
她会的,只愿嫡母永远不会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
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果你骗我,就请一直骗下去好吗?
……
除夕宫宴,为避开嘉元帝,简祯自然是不会入宫,免得生出事端。
因有着穆皇后帮忙遮掩,直到嘉元帝忽然空降含元殿,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儿没有到。
他不满地皱眉,只装作一副来寻穆皇后说话的样子,东拉西扯一大串之后,总算低声问起正题:“这殿内,怎么不见平宁侯夫人?”
穆皇后被他这一出恶心的不行,恨不得立刻便离这人八丈远,简单回复道:“简夫人不慎风寒,卧病在床,已经给臣妾递了折子告假。”
“哦,原是这般。”老皇帝悻悻道,“那可得好生将养。”
“谢过陛下挂怀。”穆皇后继续不咸不淡。
如今归年那孩子自己寻得了回春居士帮助,恢复哑疾指日可待,她现在的日子可比之前有盼头的多。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嘉元帝这般沉迷修道,听说进来又迷上了磕.药,若是真有驾崩归西的那一天,归年也不是没有希望继承大统。
就凭她儿子的脑子,可比淑贵妃那个只会蛮力欺人的五皇子聪明许多。
三番五次扑了个空,嘉元帝再自我感觉良好,也察觉出人家夫人是故意躲着自己。
看来再想在宫中同美人碰面,怕是不可能了。
即使嘉元帝有一颗久经沧桑的心,与千锤百炼出的脸皮,一时之间也感到有些苦闷。
原本以为从大儿子哪里抢回三百万两,他就可以顺利修建摘星楼。只是谁能想到,此事的首功之臣卫枢竟带头上表,要求多多抚恤蜀中遗民。
此表一出,朝中呼声大涨,言官们一点儿也不想放过这个劝谏君王,扬名立万的好时机,雪花一般的奏章见天地堆在嘉元帝案头之上,令他暴怒不已,却又不得不收敛。
这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美人,偏偏又是个有夫之妇,冒天下之大不韪。
事业不顺,情场失意的嘉元帝觉得自己心里头不痛快极了。
自然而然地便捡起自己的传统娱乐,开炉炼丹。
从前他不过是参禅打坐,得了了缘道长这位世外高人之后,才明白丹药的妙处。
开始自是了缘替他炼制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嘉元帝也渐渐来了兴致,开始自己琢磨起来。
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还真有些天赋,一两年的时间便学得七七八八。
得了了缘的肯定之后越发膨胀,竟开始自己创制方子了起来。
从此在这条路上自产自销,不亦乐乎。
而今忙活了大半日之后,他满意地打量着手中成色极好的丹丸,忽然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
山不来就朕,朕即去就山。
何不赐给平宁侯府一些自己亲制的丹药,以体现朕的慨然大度?
这般想着,正月初一一大早,吴全德便带着一帮小太监出了宫门,奉命给各位大人府上送陛下亲制的丹药。
这老皇帝还算要脸,还知道打着恩赐臣下的幌子,没有独独送给平宁侯府。
饶是如此,当卫侯爷看到那宝匣里泛着乌光的三颗药丸子,脸色也是差到极点。
偏偏小太监还在不停强调,什么“别家只有一颗”“唯独侯府得陛下看重”……
打发走传旨太监之后,他捏着那圆溜溜的药丸子,眉头皱得死紧。
自他向陛下上表提议,以三百万两抚恤蜀民之后,便被嘉元帝有意无意地隔应。
此次赐药三丸,也绝不可能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那么思来想去,便只有哪一种令他心中一派肃杀的可能:
这老皇帝,越发变本加厉地觊觎阿祯。
君夺臣妻的丑事不是没有,只可惜他不是李家寿王,这世上也不止逼死臣子这一条路。
“捧砚,去喊回春来瞧瞧,这丹药里头的成分。”
白眉老头兼具道门与杏林的双重背景,由他来辨认这药丸子再合适不过。
不多时,回春居士一身灰袍匆匆赶来,也不多问,抬手便碾碎一颗丹药,细细查验起来。
他皱着眉头闻了半晌,神色凝重道:“侯爷,这丹药是从何而来?”
“太极宫陛下赏赐。”
“依照成品判断,这方子闻所未闻,像是初学之人的妄为之作。骤一服用或许觉得妙用无穷,实则最是伤根基。”
“若是长期服用呢?”
“必定会如日薄西山一般,逐渐耗尽精气,治无可治。”
第84章十全大补丸
治无可治?
卫枢冷笑,“了缘可知情?”
若非这三颗金丹,他还真不知道,嘉元帝对修道已经到了这般疯魔的地步。
而自己竟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了缘总跑不了一个故意隐瞒。
“……”,回春被他一下子问住,试探性道,“您认识老夫师弟?”
杜弑大大咧咧地道出事实,“若非早把你家底给查得清清楚楚,咱们怎么放心留你在府上常住,白白让你教导少爷小姐?”
白眉老头讪讪一笑,为了师弟的安危,他确实有意瞒着了缘这一层,没想到早被别人看在了眼里。
“不过你也尽管放宽心,这了缘道长的关系,可不是咱们查出来的,而是你那师弟早早便告诉了侯爷,反叫侯爷多多关照你呢。”
杜弑满意地看着老头的一脸惊讶的神色。
这位如今在宫中如日中天的道长,初初进京时,还是一身粗布麻衣的落魄模样。
正是遇到了主子的机缘,才得以入了嘉元帝的眼。要不然,他那师门的覆灭之仇,还不知何时才能得报。
回春叹了口气,总算明白过来事情原委。
这些年来,嘉元帝屡屡在各处道教圣地征召名士,正巧与他们素来不和的一脉便迎风而起。
趋炎附势的地方小吏看了眼色,暗自给他们师门使了不少绊子。
师父与掌事的几个师叔又是以德报怨,慈悲为怀,心思单纯之辈,一个不留神,便被小人坑害地没了性命。
当他在千里之外听闻消息之后,匆匆赶回,也只看见满地的断壁残垣,还有通缉案犯----了缘逃亡京都的消息。
后来听闻他在得以在陛下身边立身,把一众仇敌打压的不成样子,他生怕这个唯一还活着的师弟入了魔,这才借了万家的东风,一路上京来。
而今这般局势,看样子还有卫侯爷的手笔?
白眉老者收了先前的随意,肃然道:“侯爷搭救了缘,助我师门报仇之恩,回春愧不敢忘。”
“以物易物罢了,无需挂怀。”
卫枢并不以为意,拿帕子仔细擦拭沾了朱砂的手指,长睫在眼下投落出根根分明的剪影。
了缘有借他之手报仇之心,卫枢更有以他为媒介掌握太极宫动向之意。
不过是各取所需。
只是如今……
那位,显然是自寻死路。
了缘定是知晓这丹药的害处,只是故意听之任之,丝毫没有向他禀告。
而阿祯一事,也让他改变了主意,放弃了往日温和的做派,打算助了缘一臂之力。
“侯爷,一旦圣体有恙,群臣的口水都能把老夫师弟杀死。这,这可怎么办?”
虽说这丹药是嘉元帝自己炼制的,但为了维护帝王的名声,必会把时时伴驾的了缘处死。
“回春先生安心,本侯不会任其发生。”
眼下这场声势浩大的赐药,不正是大好机会吗?
想来不会少了溜须拍马之人,为讨嘉元帝欢心,故意追捧丹药作用,加足马力为嘉元帝进贡道士。
只需了缘坚持在嘉元帝自主炼药一事之上维持保守态度,只会被刚愎自用的嘉元帝疏远。
徒留一众蝇营狗苟之辈留在太极宫侍奉,嘉元帝也只会越来越大胆,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毕竟有真材实料在身的道人能有几个,一知半解之下,又立功心切,必会给嘉元帝用上猛药。
而燕京城的这个新年伊始,诸位权贵之家,显然比往年热闹许多,迎来送往之下,隐藏了不少暗潮汹涌。
淑贵妃的母家万府,显然是最为着急的一个。
正如卫枢所料,万老将军得了拿金丹之后,又有女儿屡屡报信说陛下如何如何倚重了缘,早便动了心思。
借着年节走动的机会,没少四处打听靠谱的道人,已便引荐给嘉元帝。若是真得了陛下青眼,那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与此同时,他儿子万成章也没闲着。
受惠于他爹给起的这富有书香之气的大名,他虽没把书念出来,文人骚客那一套花里胡哨倒是学了不少。
特地做了小一月道场,供着那颗嘉元帝赐下的金丹日日叩拜,惹得满京城的勋贵之家暗叹自己输了输了。
眼看着场面造足了势,才在一个黄道吉日,召集了全家老小,上至自己老爹,下至万佑安这个胖娃儿,共服金丹。
万佑安哭丧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亲爹,拿着匕首往每个小碟子里刮下一些金丹粉末,虔诚地以水送服。
甚至还在第二日便传出了自己身轻体畅,大为不同的消息,并特地向嘉元帝上表谢恩。
心思单纯的胖娃被看的目瞪口呆,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不可思议,深深怀疑自己老爹中了邪。
不过嘉元帝显然很是欣慰万成章这一套溜须拍马,特地下召表彰了万氏一门,示意满朝文武向万氏学习,另外再次贴心奉送了一瓶自己新近炼制出来,还没有尝试过的丹药,给万老将军试试。
言下之意便是,从此万氏一门,便担当起替他试药的重任。
方才还嫉妒的眼红的众人:明白了明白了,原来万家是打着替君王分忧的主意啊!
相熟的世家很是同情地拍拍万成章与万老爹的肩膀之后,无情地走了开来。
只有父子二人,抱着手中的丹药盒子欲哭无泪。
看来必须抓紧去寻合适的道人,转移陛下的注意力。
不然,他们一族的小命,早晚休矣!
为确保在一众朝臣之中取得先机,也为了自家早日脱离苦海,他们也顾不得精益求精,好容易碰上一个看起来有两把刷子的“正一道士”王相宁,赶紧上表把人送到了嘉元帝身边。
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王道人到了宫中,这才发现,这宫里的道士,早便不是一人独大的时代了。
早他一些来得,便有林林总总十几位,此后新添的,又源源不断。
想要如了缘一般在宫中突颖而出,功成名就,那可不似先前那般容易。
受迫于名利,这些来源各异的道士不免使出浑身解数,见缝插针地替嘉元帝进献丹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惯坚持不赞同嘉元帝自主炼丹的了缘,很快便被嘉元帝疏远冷落。
反倒是王道士同另外两个新来的道人得了嘉元帝赏赐,时时伴驾。
了缘倒也不恼,早知侯爷打算的他,只需坚持每旬给嘉元帝写一封真情实感的规劝折子,便悠哉悠哉地看着太极宫的一众道人争得一个你死我活。
脸伤渐渐淡化的淑贵妃眼看得王道人迟迟不能独大,岂能甘心自己就这么看着?
精心打扮之后在御花园中“偶遇”了嘉元帝好些次,既是为了复宠,又是为了替王道士谋划。
可惜注定令她惶惶不安的是,嘉元帝即使被她硬拉着来了自己宫中,也是态度冷淡,从不留宿,反倒是时不时怔怔地看着淑贵妃的眉眼失神,气得她银牙暗咬,嘴角起了不少火泡。
淑贵妃发誓,这绝不是为了嘉元帝的宠爱而生气。
嘉元帝虽才年近四十,但因为常年吞服丹药的缘故,一张脸早早便浮肿起来,胡须之下的唇色泛着青紫,眼下也是一片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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