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拎起药箱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药要按时吃,王爷好好休息,若是乱动,我可要告诉世子。”
叶岚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还告状。”叶江廷嘟囔着,乖乖盖好被子。
“送送三娘子。”他打了个哈欠,最后吩咐道。
“北固情况如何?”江云宜走在游廊上,忍不住问道。
叶岚点点头:“还不错,原先失联是有条路上的小镇被蛮夷截断,所以失联了,世子去的时候北固还在。”
江云宜松了一口气。
北固乃是一道天险,若是掉了,蜀州危,蜀州若是没了,整个剑南道都有失守的风险,剑南道失守,大尧危矣。
“王爷今夜子时有密件送往前线,三娘可有什么需要一并带去。”出门前,叶岚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地问道,好似不过是真的随口一提。
她眼睛一亮:“写信也可以吗?”
“自然可以,若是三娘的信大概可以直接到世子案前。”他忍不住打趣着。
江云宜红了脸,倒也不羞涩:“那我晚上就送来。”
等叶景行收到蜀州来信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
北固战事僵持,蛮夷倾全国之力进攻,来势汹汹,他们只能凭着天险阻挡,勉强维持战局,同时派人去益州,随州借兵。
这几日,对面大概也是累了,难得歇了几天,但也是日日派人叫骂。
案桌前堆满了文书,王爷带着红封的加急信被放在第一位,等他仔细看完,双眉便皱了起来。
——钦差消失了。
他会好信,塞好信封准备叫人送回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原来信封下还有一个信封。
——世子亲启。
是一个熟悉的字体。
江云宜的字。
他手指抖了一下。
一打开信封,一片红色枫叶就飘落在他手心,鲜红完整,甚至还带着刚摘下的草木味。
——“蜀州的秋天冷得好快,一觉醒来,山上的枫叶红了,这片枫叶好看吗?”
他失笑,却又心头一暖,若是她此刻在身边,只怕会皱着眉,小脸紧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顺手提笔回了句:“很好看,等我回来带你去打猎。”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最后只是留下短短这几句话。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封信还未送到蜀州。
蜀州便发生一件大事。
一支两千人蛮夷的精壮军队不知为何出现在距离蜀州五百米的郊外,带路的赫然是原本应该在王府的招儿。
与此同时,江云宜被人悄悄带入王府。
第92章蛮夷对峙待人归
王爷早上一大早起来吐血昏迷,这种紧要关头,叶岚不敢声张,便连请人入府都是偷摸摸的。
江云宜从侧门进来的,一来便觉得王府气氛格外紧张。
原本到处都是人的演武场空无一人,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侍卫,偌大的王府瞬间空荡下来。
“事出紧急,三娘不要见怪。”
这个时候蜀州的天还未大亮,朦朦胧胧的晨雾依旧笼罩着安静祥和的蜀州上空。
谁也不知道,一支要命的铁骑正在不远处的城门口蓄势待发。
江云宜迷迷糊糊被叫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柴叔和叶岚之间的对话。
一伙蛮夷不知如何绕过北固,直接来到蜀州城外。
这个消息好似秋日突然摸到了寒冰,让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王爷怎么会吐血?”她捏紧手中药箱的带子,平静面容下是掩饰不住地惶恐。
叶岚面容扭曲,露出一丝血色:“狼心狗肺的畜生,王爷收养他们,教育他们,他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刚给王爷下毒。”
“不过是读书之事,如今连活命都是问题,读书那玩意是给能活下去的人折腾的。”
他咒骂着,若是那人在他面前恨不得把他喝血食肉,满腔仇恨。
江云宜心惊,突然响起那日碰见的小孩,面容阴沉,沉默不语,却不料是包藏祸心。
“是药有问题?”她眼皮子跳了一下。
“我们在他那个小崽子的屋子里发现了银杏粉。”
江云宜停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一向低垂的眼底都随着震惊之色而上扬。
“怎,怎么了?”叶岚在寂静的庭院中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唇角不由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叶岚着急,猛地回想起,“王爷这个毒是不能再碰银杏了是吗?”
“你只是说中毒,我以为是任何有毒的东西都碰不得。”
“我只是把之前的药都停了,而且让人把一些带有毒素的花花草草都搬走了,把厨房的食材都仔细控制着,就连铁器也怕带煞,便是连兵器都不给王爷碰了。”
他哆哆嗦嗦地说着,双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这个毒一旦中毒,此生都碰不了银杏。”江云宜嘴角苍白,清晨的秋雾笼在眉间,带出薄凉之意。
一阵秋风吹过,两人皆是一个哆嗦。
王爷所在的院落如今被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是凝重深沉之色,银色长/枪在日光下闪着锐利的光泽。
守门的将士看到叶岚和江云宜这才把人放进去。
一入门,江云宜便是暗了暗眼神,王爷的情况不太好。
面容灰败,颧骨通红,嘴角还残留着来不及擦干净的血迹。
“怎么又吐血了?”叶岚着急上前。
“王爷刚才开始就狂吐不止。”王府小厮捧着带血的帕子,哭说着。
“让开,把王爷扶起来。”江云宜上前,打开药箱,拿出银针,沉声说道。
叶岚把人小心扶起,紧张地看着江云宜在王爷手、脖颈、脸颊上扎满银针,一直喘着粗气的人竟然平稳了呼吸。
江云宜松了一口气,任由那些银针插着,自己伸手把脉。
脉象混乱虚弱,凝涩不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和尖叫声,紧接着,四大城门的战鼓同时敲响,一声接着一声激烈,震得人耳朵疼,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一颗心在秋风中直勾勾地往下掉,坠得她心口疼。
“如何?王爷情况如何?”叶岚一见她脸色,心中咯噔一声,但还是不信邪地问着。
江云宜收敛心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快说啊,快说啊!城外蛮夷大军压进,城中精兵都被世子带走回旋北固,这群王八孙子,甚至杀了沿途的钦差,抢了粮草,分明是要强攻蜀州啊,若是王爷……若是……蜀州完了。”
他本就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说话又快又冲,如今急了起来,便露出一点厉色,格外骇人。
江云宜没想到内里已经危险到这个地步了,不由抖了抖手指。
“王爷,王爷不太好。”她轻声说道,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银杏药量极大,已经深入肺腑。”
“无药可医。”她抬眸,露出一双浅淡的眸色,蜀州明亮的光落在眼底,留下一点回天乏力之色。
毒入心肺,便是死路。
叶岚脸色扭曲,他下意识反驳道:“胡说八道。”
江云宜只是低下头,不说话。
“别吵了。”虚弱的声音在两人中间响起。
原来是叶江廷清醒过来,睁开一双混沌的眼,眉宇间都是疲惫虚弱之色:“城外情况如何?”
“那支蛮夷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杀了钦差,截了粮草,守在城门口,刚才有人来报已经有人在门口叫嚣了,我已经安排人把百姓约束起来了。”
“世子那边呢?”他语气极为虚弱,一阵风都能吹散。
“送信过去了,让他回援。”
叶江廷倒吸一口气,大怒,提起嗓子大声怒斥道:“糊涂!”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的银针冒出血来。
“王爷不要激动。”江云宜说道,把那根银针拔了出来,用手帕按住血迹。
“一激动,毒素便会逆流,王爷仔细身体。”
她拿出一个瓷瓶到处一颗药丸来:“护心丸,虽不能解毒却能缓解一时痛苦。”
“让人把信追回来,给平洲送行,让王蛮来,米脱为何倾全国之力驻扎在北固,不就是被想要拿下北固吗?”
他面不改色吞下药,阴冷的腹部涌上一层暖意,苍白的脸上也有一点血色。
“北固不能丢,北固一丢,西南入京如履平地。”
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平洲到蜀州快马加鞭也要五天,北固到这里不过两日。”叶岚解释着。
“北固不能丢,把信追回来。”他捂着胸口,喘着气,气得直哆嗦。
叶岚面色难看,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地骂道:“丢了便丢了,那个狗皇帝竟然下了手段害您,先皇在世时便常常扣着粮草不发,若是不是世子争气,杀出个赛西施的名字,从南方运粮过来,剑南道早就没了,世子为此受了多少次伤,王爷为何不心疼心疼世子,他不过才二十。”
他气得牙齿紧咬,发出咯咯的声音,紧握的拳头露出狰狞的青筋。
“现在这个倒好,直接对您下了死手,他们不仁不义,我们为何要忠,为何要去赴死,为何将军要替他守这个江山。”
“这个江山与我们何干。”
江云宜愣愣地听着,一时不知道是听到叶景行的过往而心疼,还是为繁华的京都呆久了,让她以为大尧处处都是这样热闹的想法而羞愧。
她看着叶岚一个七尺男儿,眼眶泛泪,额头紧绷,无声地哭着,一颗心瞬间被人捏紧,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叶江廷灰败的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皇帝该死,百姓不该死啊,剑南道到京都绵延千里,沿途六百万百姓何其无辜。”
“难道我剑南军三十万儿郎就该白死。”
叶岚双手颤抖:“南坪一役死了三万人,退居拓木城时死了两万人,永昌、保予总计军民十三万,王爷,那全都是我剑南军的好儿郎啊,往前数更是血流千里,伏尸百万,开设剑南道原本照册人数有一百万人,现在,王爷,每年册子一次比一次少,如今不足五十万。”
“我们到底在保卫什么。”
他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双拳砸在地上,沉闷却又激烈的声音,不多时,地面上就露出一点血迹。
叶江廷红了眼眶,挣扎地要把人扶起来。
江云宜先行一步,把人拉起来。
“朝堂辗轧,可又何必拖累百姓。米脱心性残,所到之处必定烧杀抢掠,永昌、保予就是铁证,拓木城已经失守,北固不能再退了。”
“人命如草芥,但也不能肆意践踏啊。”
叶家两代人都曾说过人命如草芥,可却都不曾轻视过他们。
他们一直在保护世人口中的草芥。
江云宜忍不住红了眼眶。
“就当是为了天下黎民不受战乱之苦。”他闭眼,疲惫又凝重地说着。
叶岚嚎啕大哭,越发替王爷委屈。
“将军,蛮夷在门口叫嚣,一直说您已经……百姓乱了,要压不住了。”门口,有将士跪在地上不安地问着。
“待我上阵迎敌。”叶岚一抹眼泪,咬牙切齿地说着。
“可有什么药能让我面无异色的,甚至上阵杀敌的。”叶江廷抬眉,冷静地问着江云宜。
江云宜一愣,摇了摇头。
“不需要治愈,只需要让我看上去并没有生病。”
他又开始不舒服,蜷缩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江云宜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神色颇为为难。
“有,是吗?”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色,柔和说道,“不瞒三娘,蜀州只有一千守卫兵,并无其他将士。”
“我若倒下,蜀州必败。”
他说着这话,脸色却是极为平静。
叶岚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江云宜从未有过这样的压力。
这是蜀州十万人压在肩上的沉重,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若是会死的。”她闭上眼,轻声说道。
屋内气氛倏地一僵。
她不去看众人,继续说道:“回春丹,能短暂蒙蔽伤者五官,令其感受不到疼痛。”
屋内的气氛却没有缓解下来,谁都知道世上没有神药。
她咬了咬唇,看向叶江廷:“药效消失,疼痛会加倍,而且若是中毒者,则会……”
“立马就会死吗?”叶江廷温和地问着,竟然笑了起来。
“不知道,但药效一过,肯定生不如死。”
她扣着手中衣袖上的花纹:“是我母亲研究的药,我从未用过,原本她只是为了缓解断肢之人治疗时的痛苦。”
“医仙的药那必定疗效很好,给我吧。”叶江廷轻声说道。
“不可,王爷让我去迎敌,自然也能打退那些狗/杂/种。”叶岚劝道。
“我若是不去,军心便乱了,拓木城如何丢的,你忘了吗?”
叶岚脸色惨白,面无人色。
剑南王和米脱在拓木城不远处的小镇议和,却不料米脱骤然发难,王爷虽然也是早有准备却也不慎中了暗算。
不过昏迷了两天时间,但主帅重伤的消息还是让拓木城人心涣散,最后草草丢了,大军不得不退守北固,落得一个被动的下场。
江云宜沉默又挣扎地站着。
一个城的性命和一个人的性命就这样突然又强势地落在她面前。
而她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
“三娘不必过于担忧,先是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叶江廷在叶岚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
“蜀州等不起了,三娘也知道治病若是不趁早,病入膏肓之际才是无药可医。”
“谁都有一死,若是能死于战场上,于将士而言并非不幸,马革裹尸,黄沙埋骨才是我辈所行之事。”
厚重的玄色盔甲套在发抖苍白的身体上,病弱不堪却又好似一根定海神针。
他在笑,畅快又肆意。
江云宜蓦地响起刚到蜀州时,众人谈起叶家时的模样,骄傲且信任。
天下人都知道剑南王是剑南道的不败的神,是他们所有人的信仰。
他们不能倒下。
江云宜倏地红了眼。
蜀州人心惶惶,蛮夷不知怎么绕过北固来到蜀州城外百米远的地方。
高高的旗杆上还挂着一个人的尸体。
有人说那是给剑南道送粮食的钦差尸体。
蛮夷素来野蛮,叫骂声粗俗不堪,一大早开始已经换了三拨人。
守门的将士听得一肚子火,却又不得不忍着。
城门上,城门下的众人的视线总是飘忽不定,时不时往东边看去,那是剑南王府的位置。
如今已经是正午了,可王府依旧毫无动静。
gu903();城中早已流传着一则消息,一开始谁也没有当真,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所有人脸上坚定的神情逐渐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