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三娘子。”陈黄带着水淼匆匆跑来,趴在栏杆上,一脸惊恐地说道,“外面好多黑衣卫!”
舒云宜一愣,吓得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心虚地以为是自己偷偷发买了之前官家赏赐的物品被发现了。
“做什么来的,人多吗?凶不凶!”她理了理鬓角,连连问道。
陈黄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说道:“不知道啊,好多黑衣卫啊,好凶啊。”
舒云宜顿时脑袋天旋地转,一张脸欲哭无泪。
“你怎么还在这里,章力士已经在门口等了。”
叶景行翻墙而来,就看到舒云宜一手撑着栏杆,惶惶不安的样子。
舒云宜抬头,伤心说道:“完蛋了。”
叶景行看着她。
“我之前叫你买的赏赐东西是不是被发现了。”
“今天是不是要来抓我的。”
“刑部大牢是不是特别可怕。”
她吓得直嘀咕,脸色雪白,吓到不行。
叶景行凝神听了片刻,失笑:“现在知道怕了,之前买东西的豪迈哪里去了。”
舒云宜欲哭无泪地站着。
“跟这事没关系。”叶景行站在廊檐下,无奈说道。
舒云宜觑了他一眼。
“太傅也来了。”
他上前,接过陈黄手中的油布伞,姿态优雅地撑开,站在台阶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走吧。”
舒云宜早就被太傅的到来打得脑袋发蒙,涌起无数紧张,束手束脚地走在他边上。
“太傅找我做什么。”她停下门口,隐隐看到门口乌压压的黑衣卫,憋了一路的话,终于问出口。
玄明堂门口围满了人,众人或远或近地看着,所有人的惊讶之色几乎要透过大堂毕竟她眼中。
叶景行低头注视着她,目光平和深邃。
“我前日说过,太傅与我一起查到水意村。”
舒云宜一口气吊着,几乎到了吐了也不是,咽也不是的地步。
她逐渐露出犹豫之色:“所以你之前说,我的亲生母亲是……”
叶景行收了伞,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轻巧地使力,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把人轻轻推进屋内。
“去了就知道了。”
他笑,低声说道。
舒云宜脑袋迷糊地出现在大堂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她一抬头,第一眼就看到大夏天裹着披风的太傅。
太傅一见她就站了起来,衰老而年迈的面容不由轻微颤抖,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多了几丝温柔和怀念。
柴叔扶着他,同样面色激动地看着舒云宜。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太傅快快坐下。”章力士立马上前,扶着人坐下,轻声宽慰道。
江轩笑着抚开他的手,忍不住,上前几步。
舒云宜却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个细微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屋内的气氛浑然一僵。
太傅脸上的激动之色随着她的后退而逐渐僵硬。
章力士脸色一变,忍不住站直身子。
不识好歹四个字已经在嘴边了。
他神情凶恶,舒云宜越发觉得害怕。
她被这个尖锐而沉默的气氛吓得耳鼓震动,几乎下一刻就开始扭头看向门口。
蓝色布帘外没有站人。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太傅还是宣旨吧,三娘子只怕还在迷糊中。”
在她惶惶不安的时候,原本应该在内院的叶景行冠正大光明地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对对对,是这个理。”章力士被柴叔瞪了一眼,满脸笑容地接了下去,“三娘子刚才定是被吓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太傅,就见他的视线依旧落在舒云宜身上,便是连眨眼都舍不得。
舒云宜强忍着回视他的冲动,只好扭头看着把玩着青竹,假装无事发生的叶景行身上。
“三娘子,接旨吧。”叶景行站在她边上,浅笑着说道。
舒云宜愣愣地,正要跪下,就听到章力士略略提高的尖锐声音:“不必!不必!”
他连连挥手,身后的两个小黄门立马扑上前把人拦住,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
舒云宜又被吓得睁大眼睛,连连后退。
突然,她腰间抵着一把扇子。
“别退了。”叶景行无奈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章力士瞪了一眼成事不足的两个小黄门,满脸笑意,柔着嗓子说道:“官家说了,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了。”
舒云宜眨眨眼,终于出声了:“自家人?”
她的视线终于还是忍不住落在江轩身上。
柴叔瞪了章力士一眼,连忙解释道:“三娘子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谁吗?”
舒云宜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我可以和太傅单独说话吗?”她双手紧握,鼓起勇气说道。
叶景行半低垂着头,抬眸看向舒云宜,漆黑的眸色倒映着她的侧脸,沉默而温柔。
章力士一愣,扭头看向太傅。
江轩看着她便是止不住的激动,素来苍白的脸颊染上红晕:“我们去哪?”
“去后院可以吗?”
他颤巍巍地走向舒云宜,最后站在她面前,眼眶微红,却依旧是露出笑来:“走吧。”
叶景行目送两人向着内院走去。
“官家的圣旨呢?”他脸上温和的笑意逐渐消失,又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
章力士也没了之前谄媚的模样,抬起下巴高傲说道:“等太傅出来再宣旨。”
叶景行眉眼平直,随意地扫了他一眼。
只见他手中的青竹轻轻一挑,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影。
章力士手腕一痛,握着圣旨的手忍不住一松。
再回神,就看到青竹和圣旨都落在叶景行手中。
他大怒:“世子,私看圣旨乃是……”
“封为永乐郡主,赏赐郡主府。”
叶景行一扫而过,最后落在柴叔身上。
“太傅同意了?”
他平静地问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柴叔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景行一拢圣旨,直接扔回章力士怀中,冷冷说道:“亲王为郡,官家乱了规矩。”
章力士手忙脚乱地捧着圣旨,闻言,怒斥道:“无知竖子,胆敢议论官家之事。”
“够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别让太傅难做。”柴叔笼着袖子,淡淡说道。
章力士满脸通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狠狠瞪了一眼叶景行。
叶景行头也不回地朝着内院走去。
舒云宜和太傅面对面地坐着。
内院的凉亭被舒云宜利用起来搁置草药,坐在亭内,药香扑鼻。
两人无言地坐着。
“我,我知道了一点。”舒云宜先开了口。
“世子与你说的。”太傅温和地问着。
舒云宜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是我问他的。”
“不碍事,世子性格虽然乖张,但素来有分寸。”太傅捂着唇咳嗦几声,这才继续说道,“戴镇说在水意村看到他的人了。”
“你与他交好,会告诉你并不奇怪。”
太傅宽慰着她。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舒云宜看着他,“我的母亲是您的儿媳。”
“是真的。”
太傅点点头。
“当年京都大乱,子落和白儿留守京都断后,你是在战乱中出生的。”
他越发温柔地注视着她,似乎要透过她的骨骼血液,看到她已经仙逝多年的双亲。
“我找了你许久,最后连您母亲都告诉我你不曾活下来。”
舒云宜一愣:“我母亲说的。”
“是,她恨我。”江轩平静地说着,脸上却没有愤怒怨恨之色,“不愿你和京都有牵连。”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那她现在还……”舒云宜心里突然燃起一丝希望。
“不在了,白儿死后她就去了剑南道,化名游丹心,十年前便去世了。”他叹气,“她不愿回京都,若是有空,我带你去剑南道祭拜。”
“游丹心?”舒云宜思绪一凝,瞪大眼睛说道,“她便是医仙游丹心。”
“正是,你所学的素问便是她所写,她走之前给你留了第九册,那对夫妇应该交给你了。”
舒云宜点头,她突然沉默,沙哑地说道:“素问,是我老师给我的。”
她眨眨眼,像是要挑破最后一层纱窗,带着一丝颤抖:“所以我老师早就知道了是吗!”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迷茫。
老师原来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何前世看着她痛苦难过,惶恐不安,也不愿告诉她真相。
“从时间上算下来应该是的。”太傅叹气,带出一丝疲惫。
他找寻多年的人,近在咫尺,所有人都知道,唯有他被瞒在鼓里。
“你母亲在你四岁那年离世,你老师在你四岁那年辞去白鹿书院书长一职,去了舒家。”
“所以他一直知道?”舒云宜看着眼底的光亮逐渐消失。
“我不知道。”江轩摇了摇头,“你若是难过,该亲自去问他,而不是从我口中知道。”
舒云宜低下头。
“你老师小事不靠谱,大事却是极有分寸,妄自揣度,坏了你们十多年的师徒情。”
江轩看着她依旧丧气的模样,怜惜地笑了笑:“你愿意跟我回江府吗?”
舒云宜迷茫地看着他,犹豫片刻说道:“我不愿意。”
江轩眼底露出失望之色,可还是温和地问道:“住在这里吗?”
“嗯。”
舒云宜紧张地看着他。
“你若是喜欢这里便住着吧。”江轩笑说着,“若是有空便来江府看看。”
舒云宜没想到太傅这么快就同意了,忙不迭地点点头。
“之后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你既然和你母亲一样与医术上有长处,只管自己便是。”他起身宽慰着。
舒云宜也跟着站了起来。
“您要回去了。”
“回去了。”江轩招招手,“陪我走一段路吧。”
舒云宜上前搀扶着他。
两人顺着林荫小道,夕阳落在他们的脚下,长长的影子被拉长,热闹的虫鸣鸟叫却没有打破他们的沉默。
“太傅。”柴叔和章力士见人回来了,起身喊道。
“回去吧。”太傅喘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把东西都抬回去吧,圣旨交于我,我与官家去说。”
章力士犹豫。
太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是。”他一个激灵,连忙说道。
“三娘子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上马车后,柴叔忍不住问道。
“她不愿意。”太傅捂着胸口直喘气,“江府太乱了,不来未必不好。”
柴叔连连叹气。
舒云宜目送马车远去,一转身就看到叶景行靠在柜台上。
两人四目相对,突然都笑了起来。
“突然成了太傅的孙女有何感想。”他打趣道。
舒云宜皱眉,仔细想到:“大概是你之前给我提过一点,今天倒也没有太大的想法。”
她双手握拳,用力地敲了敲脑袋:“骗你的,其实我脑袋是糊的。”
“我从未想过这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太傅人很好。”
她眯了眯眼:“我其实还有点开心。”
“你最近可有的忙了。”叶景行站直身子笑道。
舒云宜突然神气起来:“太傅说他会给我搞定的。”
眉眼生动,光彩耀目。
第63章溃堤在即科举毕
京都市井最近议论最多的事情,大概就是太傅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女。
这个孙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众人非议的舒家三娘子。
原本舒家落魄了,温家对她也不再热情,不少纨绔子弟还打算沾染一二。
虽然总是被莫名打了一顿,但被美色冲昏头脑,依旧热情不减,整日围在玄明堂。
只是谁也不曾想,这个事情闹出了大反转。
舒云宜,一个被赶出舒家的落魄女摇身一变成了江太傅失散多年的孙女。
这一出好戏,让京都铆住了劲去探听一二点消息。
奈何别有用心的人一靠近玄冥堂,就会被门口等候多时的黑衣卫拦下,直接送了回去。
江府这几日大兴土木,修建杏林院作为舒云宜的闺阁,官家甚至亲自送了无数珍宝过去祝贺。
不少朝臣接着机会,也纷纷凑了上去,奈何礼物皆被柴公软绵绵的地打了回来。
舒云宜在舒家有不少手帕交,后来因为她脱离舒家而逐渐冷淡。
这几日也逐渐活络起来,借着看病的名义往玄明堂跑得勤快,变着法地套着关系。
舒云宜经过这么多事情,也算明白这些人都是见了好才凑上来的人,只好装傻充愣,仗着现在没人敢撒野,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打发走。
那些人顾忌着门口的黑衣卫,不敢太过纠缠,讪讪地走了。
“胆子大了点。”叶景行不知从哪来,半支着腿,坐在窗口,甩着竹笛似笑非笑地说道。
舒云宜放在蓝布帘,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道:“世子真是悠闲。”
叶景行从窗口跳了下来,打量着她片刻,挑眉:“不高兴。”
“没有。”舒云宜坐会椅子上,托着下巴,望着墙壁上晃动的光圈。
“其实我到现在还有点迷糊。”她皱着眉,“我自小就以为是自己亲缘浅薄,没想到那些却都不是我的缘分。”
“舒夫人不喜欢我,我从小就知道了,只是因为老师还有温家的庇护,她才愿意看我一眼。”
“侯爷更是不管后院之事,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原本以为他们就是这样的性格。”舒云宜慢慢露出一丝难过之色,“可后来舒云柳回来了,就不一样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侯爷夫人喜笑颜开,亲自带着她参加宴会,为她准备秋衣,给她增点妆匣,那种昭然若知的珍视,恨不得把她广而告之。
“不过温夫人待我都比侯爷夫人要和煦许多。”她笑了笑,“我记得我第一次赴宴是八岁的时候,还是温夫人亲自带我去的。”
“还有老师,他带我去了好多地方,还给我请了花老师作为师傅。”
“还有花老师,我每年生日他都送我礼物,有时候是一把种子,有时候是一张药方,甚至是学院的柳条桑叶。”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一块发光的琥珀。
一双手按在她脑袋上,随意地抹了一把。
舒云宜迷茫地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舒家对你不过是有利可图,敲骨吸髓之痛,不必留恋。”
“温夫人,你两位老师如今健在,你若是喜欢,去看看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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