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宜嘴角紧抿。
京都能叫得动崔秀的,温家算一个,东宫也算一个。
恰巧,那日他们两人都在。
“你被发现后,太子为何不直接来我这里找你,反而如此委婉地想要我指认你。”
她摸了摸下巴。
“因为官家就在他头上。”
舒云宜愣了一会,突然焕然大悟。
太子锋芒太露,对官家而言不是好事。
“那你们三人那日何如碰见?”
“因为太子也得知我要出城,出门围截,只是被太傅抢先一步而已。”
叶景行说得平静,舒云宜却被当时紧逼的气氛吓得喘不上起来。
两人沉默间,突然听到隔壁墙头有点动静。
叶景行神情一凝,自黑暗中快速地把舒云宜拉倒身后,紧盯着东边墙头。
没多久,就看到墙头上露出一颗脑袋。
那人抬起头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赫然是快一月不见的玄子苓。
舒云宜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玄子苓也没想到一低头就能看到院中站着两个人,连忙裂开嘴笑。
他挪了挪手,艰难地爬上半个身子,趴在围墙上休息。
舒云宜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就在此时,墙头上又多了一个人头。
舒云宜定睛一看,果然是叶夜。
叶夜穿了一身夜行衣,全身黑漆漆的,动作灵敏快速,眨眼就蹲在墙头。
他一低头就看到舒云宜和叶景行,大大咧咧地用力挥了挥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这态度自然地好似不在翻墙而是在别人墙头散步。
只见他带着颤巍巍的玄子苓麻利地反身下了墙头,姿态自然潇洒,干净利索。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舒云宜从叶景行身后出来,疑惑道。
玄子苓戳了戳叶夜,翻了翻白眼:“你问这个傻大个。”
叶夜摸了摸脑袋:“不是给你们一个惊喜吗。”
“惊喜吗?”他挤眉弄眼着。
“有惊无喜。”舒云宜没好气地说着。
“没宵禁吗?怎么跑回来的。”舒云宜坐会椅子上,突然想起。
叶景行摸摸退回到黑暗中。
与此同时,叶夜也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玄子苓笑着凑上去,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笑说道。
“听说剑南道世子找到了,官家高兴,开了五天夜市。”
“说起来那世子也是运气好,身受重伤后落入渭河被渔民救了,之前一直在养伤,有次太傅出城督工渭河河坝这才把人带回来。”
玄子苓庆幸地点点头。
舒云宜冷笑一声,眼角一瞟,就看到交头接耳的两人。
叶夜及时发现了她的目光,立马夸张大喊。
“表妹,表妹,几日不见你瘦了好多,表哥好心疼啊……”
连哭带喊,摸着叶景行的手臂干嚎着。
叶景行冷静地把人推开,朝着舒云宜的位置使了个眼色。
舒云宜抱胸冷笑,挑了挑眉:“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啊。”
第40章二入舒府心结解
玄子苓最近总是在出神,或者时不时看着舒云宜,神情恍惚。
传说中的剑南王世子竟然以女装形式和自己相处了半个多月,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震惊。
“看什么看,义诊的场地选好了吗?”
舒云宜一大早就全方位地感受着他的目光,没好气地问着。
玄子苓回神,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不行,最近各大街道禁严,我最近看黑衣卫抓了好多人。”
他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说着。
“这几日东大门都是血。”
舒云宜叹气。
京都向来是个繁荣却也危险的地方。
“我早上在酒楼里听人说是章正仪御史弹劾太子,却被发现是诬告,惹了圣上大怒,牵连九族,不少官员都被抓了。”
“弹劾太子什么,官家如今平安长大的儿子就一个太子,太子勤政以来还算勤勉,风评不错。”
舒云宜虽然讨厌太子之前借刀杀人的举动,但平心而论,在此之前太子风评一直很少,不沉迷女色,不□□荒政,不□□暴虐,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说是太子倒卖草药,大肆敛财。”
舒云宜手中的医书倏地一顿,抬起头来,不可置信:“什么!”
“草药啊!”玄子苓整个人都趴在她面前,挤眉弄眼,“我们之前不是都收不到草药吗。”
京都周边草药短缺也有一月之久,不然也不会让玄子苓千里迢迢去江南收药。
“温家扎根江南,江南乃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东宫和温家关系密切,太子为何要高价收购京都的草药。”
舒云宜蹙眉说着。
玄子苓摸了摸脑袋:“我怎么知道,而且不是查清此事和太子无关吗,指不定是诬告呢,不然官家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御史大夫掌纠绳内外百官奸匿,肃正朝廷纪纲,大事则廷辩,小事则纠弹,既绳外朝臣僚,亦谏内廷君后。”
舒云宜淡淡说道:“无五大罪,可左迁罢黜,不可灭门抄家。”
她叹气:“不过是弹劾太子而已。”
玄子苓讪讪地坐回远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诽谤储君动摇根本吧。”
舒云宜摇了摇头。
草药一事必有问题,不然太傅也不会和世子连手。
“算了,反正都迟了,再晚一点也无所谓。”舒云宜收拾好书,对着哑叔点点头。
玄子苓见有病人来了便出去了。
叶景行和叶夜自那晚被赶出去后就一直没了动静。
琉璃居果然关了门。
东宫毫无动静,只是听说户部尚书左司郎中嫡女王环,祖上冒青烟入了太子的眼,被一顶小轿抬入东宫。
太子妃回了温家小住。
所有的愤怒不甘随着夏日烈阳的照样都烟消云散,玄明堂的日子开始平静下来。
水粉生意极好,玄明堂人手不够,准备招几个人来,顺便把自己的医馆开起来。
“舒家的轿子在门口。”
玄子苓掀开帘子,一脸厌恶地说着。
“怎么了?”她皱眉问着。
“说是舒夫人病了。”
舒云宜停住脚步。
之前舒家醉温之意不在酒,请她来不过是营造出三娘子跟舒家关系尚可的假象。
“怎么了?那个管家还挺急的。”玄子苓疑惑地问着。
舒云宜叹气。无奈地拎起药箱子:“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还是我陪你去吧。”玄子苓跟在她后面愁眉苦脸,“不行就让小王和你一起去。”
小王模样端正,就是少了根手臂,之前一直找不到工作,最是落魄之际应聘玄明堂伙计,身手不错。
“不用,医馆还要有主事的人。”舒云宜上马车的时候安抚道。
这次舒家大门紧闭,管家一顶小轿直接把人抬到漪澜院,夫人的陪嫁嬷嬷盛菊一脸着急地在门口徘徊。
舒云宜这才严肃起来。
“怎么了?”她一下轿子就被盛嬷嬷连拉带扯地拖走了。
“夫人早上吃了一盅药补,还未到中午就又吐又泻,现在躺在床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药补还在吗?”舒云宜慌乱中,忙不迭地提着药箱问道。
“在在,已经把厨房的人都抓起来了。”盛嬷嬷声音一冽,冷冷说道。
舒云宜一进屋子就看到屋内熏着草药,烟雾缭绕,门窗紧闭,放下的帷帐内传来温夫人喘不上气的喘息声。
“把窗户打开,这些东西都拿走。”
舒云宜闻了闻三角鼎上的药味,是简单木香加生甘草熏烤,可以缓解一些恶心感。
不过这是治肠胃不适造成的上吐下泻。
舒云宜一进来就问道一股奇怪的味道,温夫人可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便很有可能是中毒。
而木香熏烤会有轻微刺激。
“这,万一受寒。”盛嬷嬷犹豫。
舒云宜已经掀开帘子,那股味道直冲冲地涌了过来。
舒夫人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一见她便是鼓睛暴眼,愤怒羞愧。
舒云宜倒是冷静,开始给她自己把脉。
脉象混乱艰涩,脉搏快速激烈。
她又拿出两个特制的铜管子,上下套着两个茶杯大小的东西,一个放在舒夫人胸口,一个放在自己耳边。
耳鼓上是剧烈的跳动声。
“这里疼吗?”舒云宜把手放在她的肚脐上方一侧,微微使劲。
舒夫人没说话。
“这里呢。”她把手放在她的腰侧下方,也就是肝的位置。
温舒夫人突然皱着眉,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声。
盛嬷嬷一脸紧张地围了上来。
“怎么是这里难受。”
“中毒了。”舒云宜收了手,看了眼屋内,见还是一开始的模样,加重语气说道,“窗户啊打开,炉子撤掉,木香有毒。”
盛嬷嬷这才忙不迭指挥人去照做。
桌子上是还未倒掉的药补。
京都流行夏日药补,冬日食补。
舒夫人这盅药补就是很普通的乌鸡桃花白玉汤,祛湿寒用的。
用砂仁、陈皮、半夏、甘草、大枣、白术、茯苓、香附、豆蔻、饴糖调制而成的汤底,之后炖熬两个时辰,呈汤的时候飘上桃花。
舒云宜把整盅倒在果盘上细细拨弄着,突然动作一炖,低下头,把其中一根草药夹了出来。
“怎么了?”盛嬷嬷顿时警惕起来。
“夹竹桃。”舒云宜细细说着。
夹竹桃形态很像桃花,误食一点就会出现中毒症状,症状正是上吐下泻,恶心,心悸、脉搏不齐。
“什么!”盛嬷嬷大惊,怒道,“去把管草药的人乱棍打死。”
舒云宜下笔开了写药方。
盛嬷嬷把人送出小院。
舒云宜眯着眼看着那个拿着药方的丫鬟,没有朝着大门跑去,反而去了内院。
“府中好浓的药味,是谁生了重病吗?”舒云宜漫不经心地问着带路的小厮。
小厮摸了摸脑袋:“除了夫人无人生病,不过几日前侯爷带回了很多草药,大概是西院在晒草药吧。”
舒云宜手指一顿,倏地皱起眉来。
舒家有多不喜欢草药,她是知道的。
嫌弃晦气,觉得不上进。
“呦,都说今日是好日子,果然出门就遇见云宜了。”
花丛中转出一个穿金戴银的人,正是王环。
舒云宜打量着明显不同以外的人。
穿着贡品蜀绣的绯色银丝百花红裙,带着三花金凤头钗,脚尖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我们王良娣自然是运气最好的,出门就能遇见太子。”
舒云柳笑脸盈盈地跟了过来,态度自然亲切。
“瞧你这话说得,还是多亏了你,那日邀请我,又留我一会,不然也不会……”
她捂着唇,娇羞地笑了起来。
舒云宜面无表情地看着拦路的两个人。
王环眼珠子一转,落到舒云宜身上,花团锦簇的团扇半掩住眉眼:“我听云柳说你决心要与舒家割袍断义。”
舒云宜不说话,心情却是莫名烦躁起来。
大概是这几日没有一件好事落在她头上。
大大小小听不懂人话的人,联手骗人的世子和叶夜,再到琉璃居关门,义诊开不成。
久而久之,便是脾气再好的人,都变得易怒。
她眉心不由皱起,露出一丝不耐烦之色。
舒云柳立马说道:“王姐姐别说了,姐姐脾气可不好,是我不该多嘴的。”
“只是听说京都药材都没了,想着姐姐是开药店的一定是周转不济,爹爹带回了不少药材,姐姐若是低头,定能度过难关。”
“云柳果然最是心软。”王环怜惜说着。
舒云柳羞怯地笑了笑。
“侯爷哪里找的药?”舒云宜冷不防问着。
“这我如何知道,我是闺中女子从不管长辈之事,姐姐虽说闹了脾气,如今在外独居,可也不能没了分寸。”
“云宜,你我好歹是十几年的手帕交,我便与你直说了,你如今闹得欢不过是仗着舒家撑腰,可若是温家回过神来,你这样的人……”
王华打量着面前打扮朴素却依旧艳丽无双的人,不由闪过一丝嫉妒之色。
她嘴角一撇,冷冷说道:“便是给温家做妾,人家也是不要的。”
舒云宜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嘴角一挑,露出比她还讥讽的笑来:“你喜欢做妾。”
“我不喜欢!”
“你与舒家的交易,我不感兴趣。”
“舒家和温家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我和舒家温家都没有关系。”
她冷冷说着,完全不顾两人变了的脸色,推开他们直接离开。
“你,你,给我拦住她,拦住她!”王华气急败坏地怒骂着,脸色通红。
舒云宜警惕地抱着药箱。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从小到大就一脸看不起人的样子。”
王环早已没了一开始矜贵高傲的模样,冲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骂道。
“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人,凭什么让明真先生收你为徒,让温夫人看上你,不过是仗着有几分狐媚样子。”
“我入得是东宫,做的是良娣,而你,怕是连温家大门都进不去。”
“你见了我还要下跪,你这辈子都只能活在烂泥里、”
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我为什么要进温家的大门,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要的。”
“我不是烂泥,但你已经在烂泥中了。”
“你!”王环高高举起手来要落下。
舒云宜眼疾手快拿出一根银针对着她手腕扎过去。
王环手臂一麻,捧着手大喊着。
舒云宜拎着药箱慌不择路地向着马车方向跑去。
“给我抓住她,抓住她,我要打死这个贱/人。”后面传来王环愤怒的声音。
舒云宜被追到角落里,突然一双手自上而下把她拎了起来。
“啊!”
“是我。”
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瞪大眼睛把剩余的尖叫收回肚子里。
她被人禁锢着,高高地游走在屋檐上,紧靠着温热的胸膛,鼻息间是熟悉的味道。
——叶景行。
“胆子还挺大,我还以为你会跟以前一样受气。”耳边,是他忍俊不禁的声音。
舒云宜被他桎梏在怀里,抱着药箱闷闷说道:“本来就很凶。”
“嗯,凶一点是好事。”
“呵,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让我原谅你。”
舒云宜冷笑一声,突然发现他的腰间竟然重新挂上那个兰花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