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这路,只怕马车进不去了。”马夫捏着鞭子直皱眉。
舒云宜下了马车点点头。
“无事,玄明堂就在前面,我自己进去就好,今日有劳贵叔了,这锭银子就当是今日的茶水费。”
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马夫手中,态度不容拒绝。
贵叔哎了几声,连忙说道:“三娘子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舒云宜带着叶娘子穿过一辆辆停靠在两侧的马车,越看越觉得奇怪。
“全是装草药的马车吗?”她好奇。
“紫薇街都是小门小户的药铺医馆,玄明堂算是大户了,每月进药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叶娘子蹲/下来看了一下车轮,皱眉:“里面不是药材。”
“车辙很深,不是金银玉石就是铁器石头。”她伸手摸了下车辕,放在鼻尖闻了一下,“没有铁锈和石灰的味道,应该是金银玉石。”
“钱!”舒云宜吃惊,“是不是寻医来错地方了吧?”
隔壁有条半夏街,医馆药店遍地开花。
其中就有一家闻名大尧的医馆,名叫回春堂,无数名医坐镇,每年求医之人络绎不绝,更有甚至远赴千里,重金求医。
叶娘子摇摇头。
“算了,反正和玄明堂没关系。”舒云宜忍不住叹气,“玄明堂实在太穷了。”
叶娘子噗呲一声笑出来。
“店面是小了些。”
玄明堂因为店面小,晒草药的架子都比隔壁要高,招店员的唯一要求就是灵活。
“岂止,没人没药没地没钱。”舒云宜愁眉苦脸,“要是能天降横财就好了。”
叶娘子格外冷酷:“做梦。”
舒云宜和叶娘子在狭小的车缝中艰难地挤回玄明堂。
眼见已经看到玄明堂的金字招牌了,只见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人,一见到两人就大喊着:“三娘子!”
“三娘子回来了,快快,三娘子回来了。”
那人大喊大叫,把舒云宜吓了一跳,一脸懵地看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人。
一时间,就见跑出不少人,到处乱窜。
“三娘子应该没见过小人,小人是一直在侯爷前院伺候的随侍青云。”
一开始尖叫的人冷静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舒云宜皱眉,冷着一张脸:“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请三娘子回府,此次三娘子为太傅治病殚精竭虑,侯爷深感欣慰,特来请您回去。”
他说得大义凌然,神情动容。
“这些东西是你带来的?”
舒云宜露出一抹冷笑。
没了笑意的冷艳眉眼紧绷冷漠,不动声色,让人看不清她的想法。
青云连连点头,殷勤又不失恭敬地说道:“正是,全都是官家赏赐给舒家的东西呢。”
“云宜,云宜,你果真在这里啊,为父和章力士已经等你三天了呢。”
侯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兴奋,而他身后跟着一个蓝衣高靴的矮个力士。
那力士一见她就露出热切的笑来,挤开侯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激动说道:“你就是舒三娘子舒云宜。”
“正是民女。”舒云宜行礼。
“呦呦,使不得使不得。”章力士连忙侧开身子,用浮尘扶住她行礼的动作,“娘子可是救了太傅的人,往远了说也是救了杂家一命呢。”
舒云宜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打量的目光越来越和蔼,甚至称得上温柔。
“接旨吧。”章力士咳嗽一声,严肃说道。
小巷中跪了一地的人。
“门下:舒家三女勤勉柔顺,品行温良,克娴内则……太傅无忧,国之安康,特赐三娘子金珊瑚两株,东海珍珠十斗,金丝百花雕花屏一对……黄金百两。”
章力士站在太阳底下,念得口干舌燥才结束。
直到最后他收了明黄色的绢布,笑眯眯地对着舒云宜说道。
“接旨吧,三娘子治好太傅,官家大喜,连夜下了圣旨,奈何三娘子在江府闲住,奴才不敢打扰,这才来这里候着的。”
舒云宜一开始还数着到底有多少东西,到了后面已经麻木了,直到最后传旨力士解释着,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起身接过圣旨,顺便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叨扰力士了,小小敬意还请力士笑纳。”
这点银子原本算是寒碜的。
可偏偏章力士如今看这个三娘子越看越顺眼,便是倒贴也觉得喜欢,自然是利索地收了银子,略带深意地说道。
“三娘子这等本事都是山来就您,哪有您去就山的道理,奴才等您可是奴才的荣幸。”
这等夸人的功力把从未见识过的舒云宜吓了一跳,一下子没了主见,不由看向一旁的叶娘子,想寻求个帮助。
不曾想,叶娘子不知何时又戴上了斗笠,整个人被笼在纱帷中,密不透风。
舒云宜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推辞着:“不敢当,不敢当。”
章力士最会看人脸色。
他一眼就看透三娘子的心思,也不给人尴尬,立马借着梯子往下走:“想必三娘子也是累了,官家也在等奴才去复命,奴才就不耽误三娘子休息了。”
“力士慢走。”她松开了一口气。
章力士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了拥挤的小巷。
舒云宜目送他们离开,结果一转身就看到舒长卿笑得热切的脸,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侯爷来这里做什么?”她冷硬地问着。
舒长卿快步靠近她,神情激动。
“什么侯不侯爷,你可是我舒家的女儿,快随爹爹回去,府中已经备下酒席,宴请了温夫人,只等你回去了。”
舒云宜眉心一跳,厌恶地移开视线。
当她跳开舒家女的身份再看侯爷,只觉得此人趋名逐利,沽名钓誉。
前世高大威严的形象轰然倒塌。
“侯爷贵人多忘事,你我早已断绝关系。”
舒云宜抬头,漆黑的眼珠倒映着夕阳的碎光,平静地看着他:“番将军亲眼作证,恩情断绝,无牵无挂。”
舒长卿脸色挂不住,避开她的视线,强硬说道:“胡说什么,当日我可没同意,是你太冲动了,族谱上还有你的名字呢,你叫舒云宜的名字,可是改不了的事情。”
这番胡搅蛮缠,打死不认的腔调,便是又一次神不知鬼不晓摘下围帽的叶离情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露出嘲弄之色。
舒云宜冷笑,心中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侯爷当真是说笑了,当日可是侯爷自己提出要把我赶出家门,怕我拖累舒家,如今我救了太傅,得了赏赐,侯爷倒是幡然醒悟,觉得族谱上还有我的名字。”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面,直把人的脸皮往地上扔。
侯爷一张脸顿时挂不住了,强势地瞪着她:“胡说八道,叫你回去便回去,闺门娘子整日和泥腿子混在一起,丢不丢人,给我带回去。”
“我不回去。”
舒云宜眉梢燃着怒气,精致的五官在鲜艳的夕阳中染出艳丽的色彩,美艳惊人:“今日恩断,来日路人,绝不后悔。”
舒长卿脸色阴狠,一双眼几乎要粹出毒来,怒视着面前倔强的人,高高举起手来。
舒云宜吓得闭上眼。
“侯爷。”一个含笑的声音出现在她面前。
舒云宜睁开眼,只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叶离情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就握住舒长卿高举的手。
姿态轻轻松松,模样不费吹灰之力,却让舒长卿动弹不得。
“对女子动粗可不行哦。”她笑。
眉眼弯弯,浅色的眸子染上夕阳的余韵,脸色温柔又无害。
舒长卿被迫仰视着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前四章大修了一便!!!看过的小姐妹麻烦再看一遍,对不住诸位了TAT,这章留言发红包!!!爱你们啊
第6章收药奇闻铩羽归
舒云宜知道这事没这么快完,却没料到能这样应接不暇得来。
前日舒长卿被玄子苓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搬货伙计给打出去后,没多久舒家族亲族老捧着族谱来了。
而那日舒云宜正在前院接诊,后院只有叶离情一人。
头发花白的族长坐在玄明堂后院的大堂里,又骂又哭。
他捧着书,从舒家发家哭到如今舒家处境艰难,又暗指舒云宜不守孝道,无情无义。
那一番话说得引经据典,佶屈聱牙,生涩难懂,直把门口伺候的老仆听得头晕目眩,赶紧溜了,只留下无聊拿着小刀刻东西的叶娘子。
叶离情不说话的时候,眉目平直,总有一股冷峻的模样,一扫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形象,带着一点秋日的萧杀之色。
尤其是她现在拿着一把刀对着竹子砍砍削削的时候。
声音沉闷,一声接着一声,混在族老吊着长气的尾音中铿锵有力。
没一会儿,族老就熄音了。
他好不容易强撑的一口气来骂人,但无人搭理,且那把小刀借着明媚的日光闪着凌厉的刀锋。
族长年纪大脾气暴胆子怂,气得吹鼻子瞪眼,夹着族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此后几天不管来了谁,玄明堂的老仆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叶离情屈尊降贵地陪着,但就是见不到舒云宜。
没人和他们说话,也任由他们发泄不满。
百无聊赖的叶离情拿着小刀,坐在边上陪着,漫不经心地做着手中的东西,不言不语,下手的动静却不小。
“奇怪了,你性格这般温柔,那些人为何如此怕你。”
夜深后,后院挂起灯笼,熏起了草药,结束看诊的舒云宜坐在矮凳上整理草药,听着老仆的叙述,一脸疑惑地问着。
叶离情含蓄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温柔可亲。
一旁捣药的玄子苓迷茫地看了眼叶离情,突然打了个寒颤。
“明日便要去进草药了,听说渭河水涨,今年怕是要有涝灾,你明日出门不如多买些草药备着。”
舒云宜心思转得快,转头对着玄子苓吩咐道。
玄子苓苦着脸,小声说道:“我爹昨天喝醉酒摔坑里了,我明天得去看看他。”
“严重吗?”舒云宜放下手中的草药,关心地问着。
“应该不严重,若是严重的话,我爹肯定是一声不吭,现在找了张伯大张旗鼓来找我,必定是想找借口让我回去一趟。”
他叹气,愤恨地捣了捣手中的草药,气得咬牙切齿。
“那边去看看吧,你也好久没回去了。”舒云宜继续把草药分拣着,“明日就我去吧。”
“叶娘子要出门逛逛吗?”她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离情。
“京都热闹得很,明日要不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叶离情视线还落在那根小小的笛子上,无所谓地点点头。
第二日,天刚刚亮,舒云宜就带着叶娘子上了马车向着城外走去,准备去沿途的几个村庄收草药。
仓青门是京都南门,出了城门往东而去,快马急行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渭河渡口,因此催生了许多村落,其中有不少靠山的村落就依靠着采药买药聚集在一起。
“今日怎么这么多马车。”舒云宜坐了许久也不见马车挪动,不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
“怎么都是收药材的马车。”她看了一眼极为吃惊,“我们排这么后面只怕好药材轮不到我们了。”
收药材的马车和一般的马车不一样,一眼就能辨别出。
药材怕湿怕晒,需要放在特定的箱子里,而箱子一般都是牛皮纸做成的。上面还需要再盖上一层油布。
叶离情视线瞟了一眼,闲适的神情微微敛住。
“怎么了?”舒云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低眉,慢条斯理地收了小刀和竹子,笑道:“无事,只是觉得京都守城门的人都好威严啊。”
舒云宜耸了耸肩,无奈说道:“前几日就这样了,原本只是普通士兵的,这几日怎么把巡防营的人安排上了。”
两人说话间,一直停在原处的马车终于动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奔腾声,夏日的微风吹起车帘一角。
舒云宜不经意向外瞟去,赫然看到一个眉目温柔的白衣少年郎带着一队腰间缠着红绳的卫队策马而去。
那人好像感应到舒云宜的视线,敏锐地回过头来,干净清亮的眸子倏地一亮。
却不曾想舒云宜直接放下帘子,遮挡他的视线。
叶娘子睁眼抬眉,随意问着:“这位郎君好生英俊,能在城门口策马,不知是哪位高门子弟,仪态风流,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云宜。”车内外传来一声温柔的叫唤,驾车的车夫看着拦路的士兵,不由停下马车。
舒云宜眉心倏地皱起,她有些厌恶又有些急躁,最后在怅然中沉默。
“温大郎君。”她隔着帘子,神色冷淡地喊着。
“我这几日都不在京都,不知发生这么多事情,不过你不必担心,母亲正准备前往舒家。”
少年修长的背影顺着夏日东升的晨光倒影在车帘上,温柔缱绻。
舒云宜有些失神地注视着倒影,但她很快回道:“多谢温夫人好意,只是此事还请温夫人慎重,离开舒家之事也是云宜自己的选择。”
马车外的人坐在马上,东升的旭日把他低头的模样倒映在浅薄的车帘上。
少年身躯清瘦而坚韧。
“我听说,你想与我……”温
如徐盯着那道薄薄的车帘,哑着嗓子,如玉脸颊带出犹豫和不甘,手中紧紧攥着缰绳。
“温大郎君请回吧,庶务繁忙,云宜不敢耽误。”
舒云宜冷淡又坚决地打断他的话,敲了敲车门,示意车夫继续前进。
马车外的车夫明显感觉到两人僵持古怪的气氛,不敢迟疑,连忙甩了马鞭离去。
舒云宜坐在马车内沉默,叶娘子握着那截竹子,下巴微微高扬,略带深意地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这个小插曲还来不及在舒云宜心中凝聚,就被城外药农的一番话所驱散。
“你们的药都被收走了,还未硝好的都被买走了!”她掀开帘子,吃惊问道。
“不是老汉不卖给玄明堂,只是三日前有一个据说是江南来的富商说要开药店,把周边所有村落的药草全都高价收走了,十一文铜板四两呢。”
这个价位比玄明堂的十文五两确实是高了许多。
老汉是个实在人,之前的药草也都是卖给玄明堂的,前几天没忍住诱惑,在加上村长这么一劝就全都卖了出去。
今日一见玄明堂的人就格外不好意思,急得挠耳抓腮。
“是我之前的那些马车吗?”舒云宜问。
“那倒不是,那是回春堂的马车,哎,听说回春堂原本收的那几家药村也都被人高价收走了。”
gu903();老汉搓着手,粗黑的手指不安地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