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寄孤笑了起来,安慰她:“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和霍芷成了亲,除了身上的衣着打扮更讲究了些,看上去和以前倒没有什么不同。安知灵脑子一热,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问:“你入了谱牒,以后是不是就要姓霍了?”
董寄孤一愣,目光微微黯淡下来。安知灵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霍家人了……”
这话越抹越黑,好在董寄孤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反倒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
正逢李叔从屋里取了钥匙出来,他就起身跟着进了东边的屋子。
安知灵伸手挠了挠头,像是有些懊恼自己笨嘴拙舌。
她坐下来,又拿手上那根小木棍去拨还带着余温的落叶堆。就是这时候,祠堂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转眼就到了门外。
一个着弟子服的青年在祠堂外勒了马,飞尘未落,他已飞身跳下马,冲进了祠堂。
“董堂主可在这儿?”他望着这空荡荡的院落,急匆匆地向安知灵追问董寄孤的去处。
安知灵还未反应过来,本在殿中的人也已经听见了动静,跟着推门出来。
“董堂主!”那弟子见了他眼前一亮,“少堡主病危,大小姐急招你回去!”
董寄孤闻言神情猛地一沉:“怎么回事?”
“听说刚咳了血昏迷过去,现在大小姐、罗夫人都已经过去了。”
董寄孤拔腿就要往外走,又想到什么,一回头李叔冲他摆摆手:“放心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准备。”
“麻烦您了。”董寄孤闻言再不犹豫,匆匆上了外头弟子骑来的马,手上鞭子一扬,转眼就只剩下了一阵滚滚扬尘。
等他到了霍思远小楼外时,霍芷与罗绮果然都已经在了。
霍思远屋里好像第一次围站了这么多人,堡里凡是有些资历的大夫都聚在门外,岑源也在屋里。下人们进进出出都是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什么。
董寄孤进去的时候,霍思远已经醒了,半靠在霍芷怀里,他看上去虚弱得很,连转动一下眼珠子看上去都十分吃力似的,但见了他进来,还是勉力与他笑了笑。
霍芷眼睛有点发红,罗绮脸上更是泪痕未干。
他在床榻旁坐下以后,霍思远曲了下手指,董寄孤伸手握了上去。
“姐姐说,你今日去祠堂入谱牒了?”他低声问道。见董寄孤点头,便有些高兴似的咧嘴笑了笑,“好,这下你我就是真兄弟了。”
他这话说完,董寄孤只觉得一阵浓重的酸楚冲上了鼻子,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半晌才怔怔道:“是。”
“我小你两个月,该叫你哥哥。”霍思远轻笑着问,“你认我吗?”
董寄孤勉力才依样笑了笑:“我自小在心里就将你当作弟弟。”
“当真吗?”
“当真。”
霍芷闭了闭眼睛,好像这样才能将眼泪忍下去似的,扭过头不想再听。霍思远却笑起来,他微微抬起头望着榻前的人,低声说:“你过来些,我还有话说。”
董寄孤顺着他往前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了一些。霍思远撑着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嘴唇翕动,董寄孤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那力道太大,以至于指节都有些发白,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霍思远的双手冰凉,仿佛已经麻木了似的,也不喊痛,只那样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放软了目光。
“对不起……”他轻声道,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那天下午之后,霍思远清醒了不多长一段时间,又重新陷入了昏迷,此后便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状态里,时醒时睡。
霍芷几乎每日守着他,中间霍英也来过几次,他自那次伤后,苍老了十岁,坐在霍思远床前,当真有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楚,叫人不忍猝视。他从一个霍家小小的马夫,到执掌整个霍家堡,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如今,妻儿早逝,儿女离心,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住。
罗绮跪在佛堂诵经,她已有两日没有闭过眼了。手上的佛珠盘了几匝早已数不清,但若是不继续念下去,好像此生就无以为继。
黄昏时候下了一场秋雨,在旁伺候的下人挑着灯芯给烛台换了灯油。烛火明明暗暗晃得人一阵眼晕。她扶着案台从蒲团上站起来的时候,腕间的珠串的绳子忽然间崩断了开来,一百零八颗檀木的珠子“哗啦”散了一地。
她的心口重重地一跳,竟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一旁伺候的下人忙弯下身子要捡,就是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丧钟,一声接着一声,传遍了整个霍家堡。
她像是忽然被人抽光了力气,蓦地委顿在地。
下人上前来扶她,只听她低声道:“没了……”
仆妇惶惶道:“夫人说什么?”
“我说,”素色衣裙的妇人掐着手心,面容悲苦中一丝凄楚,“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临时有事,抱歉了。
第13章十三
笼罩在霍家堡近半年的阴云,似乎并没有因为吴灿华的死而散开。旧的白绫刚换上了红绸,没过几日便又要披上白纱孝麻。
霍思远的小楼空了出来,他这儿本来就人少,现在只余下了一个每日清扫的丫鬟,其他人都分派到了各院去。
岑源来的时候,楼里空荡荡的,连个守卫都没有了。
二楼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时,恍然间有种推开门,还能看见里头临窗的榻上那个执着书卷的青年。但自然是不可能看见了,屋子里头空空的,一切陈设照旧,连棋盘上还没收了的棋局都还照着原先的样子摆放着,仿佛主人家只是今晨刚刚出了趟远门,不日便会回来。
岑源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走到窗边案前的小柜里,打开了那儿的盒子。盒子里头放了一个油纸包,抽了绳子打开来,里头还放着一小块早已化了的桂花糖。
他微微苦笑起来,从那点已经化得没了样子的桂花糖上,不知怎么的,竟忽然品出了一丝涩意。
后头的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丫鬟冒冒失失地看见屋里站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岑、岑先生,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