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一传去,傅知微一年之内都可以安安心心地呆在北疆了
北疆的吃食比不得宫中的精致,阮靖将军特意嘱咐府里面的人按着益州城最上等的标准伺候着她,但是无论是摆盘、卖相还有菜肴的搭配上,都同宫中差远了。
当然,这只是从最客观的角度去评价,实际情况是,傅知微对现在北疆粗犷的菜系甚为满意。
作为无肉不欢的隐藏吃货,没有了宫里面那些烦人的条条框框,也没有湘云和教习嬷嬷管束着她的吃食,傅知微在北疆如鱼得水,天天捏着筷子就只往鸡鸭鱼肉上戳,如若不是担心面上起酒刺,或者不利于肤质保养,傅知微连菜都不想碰。
最让傅知微惊喜的是,北疆这边嗜辣。
宫里面的厨师每次做菜放的辣椒比一指甲盖还少,偶尔瞒着母后给她开了几天小灶,就会被母后插在她旁边的眼线打小报告,然后就把傅知微唤过去训话。
老憋屈了。
所以,在寻常世家小姐眼中艰苦沉闷、脱粟布被的边关生活,在傅知微这里又是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滋味。
过了一个月,司矍拗不过她,终于允了带她去军营。
“我保证不乱跑!就安安分分地跟着你。”
傅知微站在原地,任由司矍将她裹成一只臃肿的粽子,竖起三指放在耳边一脸严肃地发誓道。
她知道边关的战士不容易,这里不是她能够胡来的地方。
可她还是想要去看看。
司矍没有说话,他后退半步,上上下下端详她好几遍,还觉得不满意,又从红木雕花衣橱里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
粽子皮终于给包上了。
傅知微嫌弃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司矍,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够了够了,这衣服再多我都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看着少女这副娇憨的模样,司矍忍不住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我跟着杳杳,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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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驻扎在距益州城不远的平地上。
平地上坐落着数不清的白色帐篷,高高低低地挡住更远的视线,长树枝被砍下来做围成壁垒,或成脚手架的模样,上面搭着木板,供以哨兵的巡逻查岗,还有红色的锦旗飘飞在茫茫雪地中,老远就能瞧见。
驻岗的哨兵识得司矍。
哨兵单眼皮方脸,面容不算英俊,却自有一股军中将士的阳刚之气。
他方方正正地朝司矍敬了一个礼,就看到了跟在司矍旁边的一只圆滚滚的球。
这个圆滚滚的球上面还长出来了一个漂亮姑娘的脑袋。
军营里向来没有姑娘家,唯一的女子,就只有驻守在荆州城的沈将军,乍一见这样一个娇娇弱弱,貌若天仙的小姑娘,还被军中素来不苟言笑的副将宝贝似的牵着,哨兵也忍不住同司矍调笑道:“这军中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媳妇虽然宝贝,可想着兄弟们,还得忍忍哪。”
傅知微脸红了红,往司矍的方向不好意思地靠了靠。
这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她还没嫁给他呢。
司矍捏紧了她的手,也没有生气,解释道:“不是家里面的内子。”
傅知微咬了咬嘴唇,眉眼耷拉下来。
好吧,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他说——
“这是我的心上人。”
好家伙。
哨兵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北疆民风淳朴开放,没有京城这么多穷讲究,男子若是当真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又正是男未婚女未嫁,得了女方的许可,带出去骑马游街,在益州城内也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事情。
男女之爱,在这北疆反倒是一件光明磊落,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傅知微羞涩地迎着哨兵戏谑的目光笑了笑,向身边的青年靠得更紧了。
进了军营,便是同外面的肃杀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不同于傅知微想象中的枯燥阴郁,军营里的炊事班处起着袅袅的炊烟,肆无忌惮地在青天白日里游荡。
火伍营的营长宋刚赤着胳膊,头上绑着白毛巾,他赤红的脸蛋冒着热汗,抬头见司矍带着傅知微走来,将菜刀随意往砧板上一插,停了手上切菜的动作,笑着招呼道:“哟,司副将,舍得把自家姑娘带出了啊。”
“好福气啊,这么好看的姑娘,啧啧啧。”
看清站在司矍身侧女子的容貌后,他忍不住啧啧称赞道。
司矍也没有否认,停下脚步和他礼貌地寒暄几句。
傅知微乖巧地站在他身边,听着他们的交谈之声,探着脑袋去瞧铁锅里面的热水和砧板上硬邦邦的牛肉干。
“小姑娘。”
“欸。”
傅知微偏过头来应了一声。
见傅知微盯着刚刚烧涨的热水也能看得眼睛发直,宋刚被她这副呆呆的样子逗乐了。
他从架子上拿了个干净的陶碗,细心地过了一遍水,又在旁边挂厨具的架子上拎了一个长柄铁勺子,铁勺一动,便从后面放着的铁桶里面舀了一碗杏黄色牛奶一样的汤汁递给她。
“尝尝,暖身子的。”
傅知微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这是益州城这边的人最爱喝的奶茶,用砖茶和牛奶煮出来的。”
司矍在一旁给她解释道。
“军中的将士有些还要在里面放白胡椒面,祛寒,杳杳,你尝尝喜不喜欢。”
傅知微懵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味道尝起来怎么样,但这奶茶闻起来又香又甜,除了寻常牛奶的甜腻味道,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茶香。
她吹了吹奶茶面上冒着的热气,低下头用嘴唇小心地沾了一点。
咸的,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融化在舌尖上,最后就变成了勾人的甜味。
好喝。
傅知微眼睛一亮,露齿冲宋刚笑了笑。
“好好喝。”
宋刚憨憨地摸着后脑勺,罕见地耳根子都红了。
喝完奶茶,司矍继续带着傅知微继续朝着阮靖将军的帐篷走去。
傅知微一路走来,见身侧不时有身着铠甲的将士荷戟直立,或神情肃穆地立于在操练场上,步兵们一次次随着口令劈砍,喊声震天,直入云霄,他们的面颊上虽然带着风吹日晒留下的伤痕,却满脸坚毅,不容任何退却。
苦中作乐,这才是军魂。
她自小在宫里面锦衣玉食地长大,无忧无虑,宫女环拥,但即使是上辈子流亡的日子里的心境,也同军营里面的感受完全不同。
这一刻,她却突然明白了绾绾为什么会格外向往这里。
傅知微的脚步慢了下来,扯了扯司矍的衣袖。
“怎么了杳杳?”
司矍牵着她的手,疑惑地问道:“马上就到阮靖将军的帐篷了,是不是觉得冷了?”
他将她另一只手也拉了过来。
傅知微摇了摇头:“司矍,军营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
“我还以为会特别特别压抑,但是这些人都好好。”
她抽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司矍将她的双手牢实地捂在他的手掌里面,见她的手都还是暖的,松了口气,说道:“军中的将士哪个都想着回家。”
“家里面才有他们牵挂的人。”
他原本同这肃杀的松枝霜雪般冷厉的眉眼蓦然柔和下来。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还能不能活着,所以军营里面的将士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拼尽全力地活着。”
他说。
看着司矍专注认真的神色,傅知微像是被蛊惑一般,忍不住踮起脚尖拂去落在他俊朗眉目上的点点白雪。
多少忠魂烈骨被永远埋葬在这茫茫白雪之上。
因为这里无限频临死亡的荒芜和虚妄,所以只剩下了对生极尽热烈的坦诚和渴望。
她将身子往司矍怀里面拱了拱。
“走吧。”
傅知微依依不舍地将头从他怀里面探了出去:“阮靖将军估计要等急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傅知微觉得自己还没有好好坐下来看几场雪,就已经到了年关的当口。
北虏近几日的动作消停下来,军中将士都松了口气,开始制备着年货,以期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好年。
司矍本来打算在益州城内陪着傅知微过年。外面天寒地冻,军营离着益州城远,杳杳跟着他必定得在军营住一宿,他怕杳杳受不住这苦。谁曾想还没有等他说话,傅知微就打断了他,执意要跟着去他军营,振振有词地说军中的将士无一人回家,终年戍守边疆,她不能一个人在益州城内过着朱门酒肉臭的生活。
她最近的大道理越来越多了。
却可爱得不得了。
司矍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将眼前的少女一把抱在怀里面。
益州城的军营和荆州城的军营隔得不算太远,听了这事,沈皖、忠勇侯,还有傅行这个拖油瓶也从荆州城赶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写勾心斗角我真的太可了TvT
后面都是撒糖了
第68章过年
红日一半遥遥地露在冰河之上,一半是冰河上的倒影。
军营里面早就架起了铁锅。
柴火在下面劈里啪啦地烧着,上面的铁锅翻炒的佐料刺啦地随着铁铲的动作颠来颠去,红油混着花椒,豆瓣酱,生姜,豆豉咕噜咕冒着泡,走近了看,还能看到红得亮眼的剁椒在油面上下翻滚。
傅知微端了个小板凳,手里面捧着暖炉,好奇地勾着脖子朝着锅里面看。
她吞了吞口水,被辣椒的香味勾起馋瘾。
司矍端着一碟子切成片的牛肉干从帐篷里走出来,就看到傅知微直勾勾坐在那里盯着火伍营士兵的动作。
他抬脚走了过去。
一块牛肉被塞到傅知微嘴边,还带着没有完全散去的热气。
她眼珠子也不眨一下,没有抬头就知道来人是司矍,一口将牛肉从筷子上面叼了过去。
“杳杳,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司矍一手端着牛肉片,一手握着筷子,弯下腰来问道。
傅知微这才把视线转到旁边穿着一身盔甲的青年身上。
她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睛里面却亮晶晶的,摇摇头说道:“那不行,等下我就吃不下,再等等。”
而这时,宋刚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奶茶从帐篷里出来,见两人又粘在一起,笑着大声说:“欸我说副将,人家小姑娘好好玩自个儿的,你就别拘着人家。”
“这左右一眨眼的功夫,还真怕被狼叼去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大踏步走过来,将碗递给傅知微:“喏——新鲜的,快趁热喝。”
傅知微将碗接过来,含笑说了句谢谢。
她这些日子得空就爱往军营里跑,帮军营里的军医打打下手,或者给他们递吃食改善伙食,日子久了,军营里的将士虽然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不凡,但见她如此平易近人,也不端着架子,不喊苦不喊累,对她也是多几分照顾和喜爱。
特别是宋刚,每次看到傅知微就想到自家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女儿,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留着一份。
所以,和火伍营搞好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
“玉米馍馍也刚刚蒸好,你想吃,我就让副将帮你拿,省的他一天到晚都往你身边凑。”
宋刚边说边玩笑似的瞪了司矍一眼。
傅知微被他的话逗笑了,学着宋刚的样子,抬起手拍了几下司矍的盔甲,拿出赶人的架势说道:“听听人家宋营长的话,在这里闲着干嘛,快去干活,去去去。”
司矍恋恋不舍地看了傅知微一眼,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出了什么事,杳杳记得叫我。”
宋刚嫌弃地看着他:“得得得,别在这里酸我了,快去!里面人手不够呢。”
傅知微扑哧一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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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皖拎着鱼竿,傅行跟在她后面提着铁桶,从河边钓鱼回来。
“绾绾,我今天钓到四条鱼。”
他炫耀地晃着手里面的铁桶。
沈皖难得没有嫌弃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挑了挑眉夸赞道:“哟,不错啊,长本事了。”
忠勇侯在军中和普通士兵一道忙里忙外,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从雪地里面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有溅着火星子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夜色,描着远处深黑色蓬松的树影。
忠勇侯端起酒盅,乐呵呵地说道:“杳杳,你难得在边关过年,怎么样,这北疆的年味,不必京城差吧?”
北疆的酒是辛辣苦口的白酒,酒烈而回甘,喝上一壶浑身都暖融融的,但傅知微连梅子酒都能喝醉,更喝不了这种度数极高的白酒,于是司矍专门给她倒了一壶奶茶代酒,放在她座位的旁边。
火锅咕噜噜冒着逊白的热气,傅行显然是饿极了,捏着筷子探头探脑地瞧着在红油里面忽上忽下的牛肉,他咽了咽唾沫,顿了下,见周围人都没瞧着自己,试探着将筷子伸进热气腾腾的油汤里面,准确无误地夹到一块被煮成深褐色的牛肉。
嘿嘿。
他还没有得意完,牛肉就被沈皖的筷子一把拍了下来。
“干什么呢?”
沈皖瞪了他一眼。
傅行委委屈屈地缩回手,端端正正地重新坐好。
傅知微瞧着她对面两人的小动作,觉得甚是有趣,没有挑破,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装着奶茶的酒盅说道:“哪儿都是过年,军中的将士保家卫国,能同他们一起过年,是我的荣幸。”
忠勇侯哈哈笑着,一口将酒盅里的酒闷了下去。
“不错不错,你娘教得好啊,有世家小姐的气度,却没有那种娇气劲,实在难得。”
“这北疆虽看着凄寒荒凉,可民风质朴友善,若能得些空闲日子在这里住上一阵子,那可当真算是难得的幸事。”
他砸吧砸吧嘴,感叹了几句,而后将眼光投向坐在傅知微旁边的司矍。
忠勇侯和皇上做了数十年的拜把子兄弟,自然也知道自家侄女千里迢迢来北疆是为了什么,他将脚边的酒壶一把捞起,斟满自己的酒盅,朗声道。
“好小子,杳杳既然不能喝酒,你代劳几杯怎么样?”
司矍蕴黑的眸子沉静如水,端起酒盅不卑不亢地回敬道:“属下乐意之至。”
说完,他一口将酒盅的酒喝完,正要弯下腰拎起酒壶斟下一杯,突然袖口被身侧的少女拉住。
司矍偏过头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