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入夏的天气一阵冷一阵热,反反复复。亭外风雨飘摇,凉风一吹,吹得凉亭外苍翠的修竹哗啦啦推搡着,绿波翻涌,一丛一丛依次交替。
傅知微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身子,觉着有些冷。
湘云怕傅知微受凉,转头见这凉亭地处偏远,掩于竹林间,鲜少有人涉足,她担忧等不到宫中的人路过,便让公主歇在此处,自己冲进雨幕中想要回宫拿雨伞。
湘云做事雷厉风行,对公主的事情更是上心,傅知微还没有来得及唤住她,便见自家丫鬟的背影逐渐模糊在雷雨之间。
她哆嗦着嘴皮子,双手抱胸,颤颤巍巍在凉亭内坐下等着自家丫鬟回来。
前一秒她还嫌弃这天气闷热难忍,转眼老天爷就把她浇得透心凉,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雨幕中缓缓走来一个撑伞的白衣男子。
傅知微蜷缩在凉亭的朱红色长椅上打着冷颤,原以为这样的雨天宫中的宫人理应不会随意外出,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给她碰着一个。
她眯了眯眼,却见那男子径自走至凉亭的屋檐下。
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脸庞,但伞下露出的一双手如若上好的瓷器,细腻如玉,清秀修长。
他慢条斯理地握住伞柄,将油纸伞收了起来。
“长乐公主,许久不见。”
男子声音清润朗朗,比之雨声更通透利落,轮廓分明,面庞如玉,一缕乌发慵懒地垂落在他的肩上,透着几分散漫和谪仙之气。
傅知微一怔,没有想到是这人,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还是客气地回道:“秦公子,真巧。”
秦翊之眼里含着笑意,颔首:“今日来宫中同陛下商讨两国之事,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到长乐公主。”
他抬眼望了眼绵绵的雨幕:“怎么不见公主的丫鬟?”
“湘云回去拿伞了。”傅知微抱膝坐在长椅上,身体上的寒冷让她顾不上同他摆架子,只希望他的问题少一些,自己不至于分出心力去回答。
身旁的男子并未接话。
凉亭间一时陷入寂静,只余有唰唰的雨声若烈火烧灼木柴之声。
傅知微不打算多理会他,将头埋在膝盖前,祈求这人快些离去。
不仅烦,还很尴尬。
莫名其妙的尴尬。
身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阻隔了外面的寒冷。
有干燥温暖的衣衫落在她的肩头。
秦翊之将外衫脱下盖在傅知微身上,微微笑了笑:“公主乃金枝玉叶,小心受凉。”
傅知微缩了缩脑袋,嗅到了外衫上若槐花般沉郁温润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外衫,一时忘记推却。
那曾经是她数年的念想,也是她刚到太子府时曾经最让她心安的味道。
现在却熟悉得让她有些厌恶。
他曾经给予她的温柔让她在夜里抱着锦被彻夜难眠,而如今想来,这些私语、不敢触碰的心动,消磨在冗长的岁月之后,粘腻得让她厌恶。
过去的那些恩怨情仇,让她有些茫然无措。
秦翊之不应当是这样的。
上辈子她刻意接近他,得到的不过是他疏离的笑容和礼貌的推拒,她心中失落,但想或许他性格便是如此,转眼却看见他在诗会上含笑同别的贵女讲解诗词韵律,碑文歌赋。
他生的一副好皮囊,待人温和,端的是光风霁月,即便是他国质子,可做事稳妥,从来不会惹人厌烦,又学识渊博,故而京中一些夫人举办诗酒会也会给他递帖子,以示友好。
他那时也定是知晓他们如隔云端,这些疏离冷落之间,未必就没有些许真心实意。
倘若不是自己执意靠近,他们本就是彼此人生的匆匆过客,若晨之甘露,日出即散,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傅知微抓紧了衣服,刚想要出声,秦翊之却抢先一步,唯恐她拒绝:“公主不必忧心,翊之只是出于礼节相助,等公主的婢女回来,翊之自会离去,不会损公主的名节半分。”
傅知微咬了咬牙,不愿同他继续这虚假的和平。
她将他的外衫递还给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雨水顺着她的乌发滴滴答答往下落,她浑然不觉,冷声说:“秦公子,请自重,你我身份有别,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为好。”
秦翊之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动了动手指:“公主不必如此拘泥……”
还没有等他说完,就被傅知微厉声打断了:“秦公子,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少女的语调软糯,此时却陡然拔尖,带着几分厉色,像是利剑一样刺入他心上。秦翊之脸色发白,站得有些不稳,勉强稳住身形,攥紧拳头。
身份之隔,在他们之间犹如天堑。
上辈子她替他跨过去了,可这辈子呢。
明明没有淋雨,他的身有些打颤,秦翊之闭了闭眼,压抑住胸中快要压制不住的偏执,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翊之失礼了。”
秦翊之面不改色地从接傅知微手里过自己的外衫。
少女的指尖轻轻捏着他的外衫,仿若那是什么值得厌恶的东西,他看着她纤细莹白的手指,心里面发疼,可也止不住多看几眼。
湘云怕傅知微等得急了,衣服也没来及换就匆匆赶来。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见鹅黄色的外衫和干燥的毛巾从昭华宫匆匆赶来,见公主和一白衣男子对峙,急忙提了裙摆几步跨上凉亭的台阶。
她收了雨伞,简单朝秦翊之行了个礼,赶忙转过头,看见傅知微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捏着毛巾在傅知微脸上细致地擦拭:“公主快些同奴婢回宫换身衣服,再穿着这身衣服呆在这里,怕是要染上风寒。”
傅知微应了声,同秦翊之点点头,再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跟着湘云相携着走了回去。
秦翊之背着手站在凉亭中,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倾盆大雨之间。
他抬手将外衫拿起,拿到鼻尖嗅了嗅。
外衫已经被她身上的雨水沾得半湿,她捏过的地方起了一个小小的褶皱,他轻轻用食指抚了抚,轻轻笑了起来。
混杂着雨水的气息,他仍然能够清楚地分辨出——
那是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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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将军披红装》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哗然,指责他灭人欲,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双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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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生辰
司矍生辰那日,晚上恰巧不是他当值。
皇上盯他盯得紧,等到他终于换完班,匆匆赶到昭华宫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坐在昭华宫池塘上架着的八角凉亭内,瞪大了眼睛同水里面游弋的锦鲤大眼瞪小眼。
夕阳的余晖将凉亭半掩在阴影中,天边的云彩缀着金红,恰如朵朵舒卷的牡丹,花瓣层叠潋滟,光耀晃目。
傅知微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灵巧地跃下长椅,蹦蹦跳跳顺着通向池塘中心凉亭的小路朝他走了过去。
“你好慢。”她一边娇声抱怨一边牵住了他的手,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可惜我又不敢去父皇那里明着要人。”
“对不起,让公主等了这么久。”
他嗅着少女发端的清香,惶惶不安了一整日的心如今终于落到实处。
今日他不知道发了多少次呆了。
公主昨日同他说想要和他去街上逛夜市。
他白日里一直担心公主等他等久了,又想到今日有一晚上和公主的独处时间,心就跳得愈发厉害,宛若怀揣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和他一同当值的侍卫瞧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调笑他说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浑身隐隐透着一股煞气,又似乎得了几分皇上的青眼,故而宫里同阶的侍卫,都不大敢同他笑闹。
许是他今日着实太反常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按捺住心中翻涌的妄念,心里面反复念着这两个词。
姑娘么?
他心尖上的小姑娘,却是天泽国的的皎皎明月。
可远望,而不敢触及,明月哗啦啦笑着,兀自跌落在他怀中。
见到公主的每一天,他越是一个人暗自欢喜,就越是患得患失。
傅知微笑嘻嘻地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只觉得他越看越好看,忍不住笑着说道:“怎么,一天不见,你是不是可想你的公主我了?”
“是。”
青年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欸?”
傅知微微微一愣,怔然地看着青年难得严肃的神色。
他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同往日不一样,淬着火光,从他眸子深邃之处涌来,看得她心尖颤。
这才一日没见,难道就真的如隔三秋了吗?
傅知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自唾弃自己愚蠢的想法。
没出息,自家的小侍卫如今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哩。
青年吐字清晰,声音混着黄昏暮色添了几许缠绵悱恻的温柔。
他冷硬的五官少了往日的拒人千里之外,细看之下竟然带着几分祈怜:“我这样,公主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
怎么会觉得他没有出息呢?
他不经意逗弄她的小动作,每次撩人不自知,让她又是觉得羞恼,又是觉得——
心悸。
傅知微跟他相处了这么久,看着心上人俊朗的面庞,还是被他的皮囊和言语给撩到了,禁不住脸一红,期期艾艾玩着青年的手指:“那——看在你这么喜欢我,我就勉为其难不嫌弃你?”
司矍拉紧她的手,垂下头,敛住眸子里的一片情意。
……
……
街上人流如织,等到他们出宫之后,天边最后一丝红霞没入云层,将深蓝留给身后的夜色。
花灯满路,照得街上恍若白昼,贵妇小姐身着华贵的绮罗,行走间掠起飘香。举目皆是宾客满座的酒楼朱阁,排排楼阁飞栏横通,珠帘罗幕覆于雕窗,微风掠起,隐约听见楼内觥筹交错之声,丝竹之声。街旁偶有卖花的小贩,花篮内装着芍药、牡丹、栀子,尽数罗列于花树之下。
京城夜市人物繁多,乃是天泽国一大胜景,傅知微每次一见,仍旧是喜欢夜市里浓郁繁盛的烟火气息。
在夜市里面买花的青娘素来喜欢逮着街上的情郎和情妹妹卖花,尤其是遇着那些出手阔绰,只为博得佳人一笑的公子哥,她不仅可以早早出手一兜篮的花,还能够小赚一笔,早些回屋里面歇着,给自家汉子煮一碗面条当作宵夜。
她提着竹篮,看见了人流中的这一对容貌出众的璧人,女子身段曼妙,面纱之上的一双凤眼清冽甘纯,男子黑衣长剑,剑眉入鬓,气势凛人。
卖了这么多年的花,她自是知晓这对璧人身份必定不凡,笑着迎了上去,刚想要劝说黑衣男子买下一枝花送给身旁的姑娘,却见那男子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扫了她一眼,若她是什么蛇蝎一般。
她就被那男子的一个冷眼盯得动都不敢动,又不愿意放弃这上好的生意,便转而朝着他身边的小姐走了过去。
“姑娘,买花吗?”
街上新奇的玩意儿众多,比入夜后就完完全全清静下来的宫中热闹,傅知微被这番景象吸引住目光,看得眼睛也不愿意多眨一下。
陡然被人唤住,她就看见一提着花篮的妇人朝他们走来。
花篮里面陈列着初夏刚盛开的花朵,形态可掬,花朵饱满鲜妍,绿的粉的白的,一枝枝昂着脑袋朝她张望。
傅知微笑了笑,想起今日是为旁边的青年庆生呢,也没有问青娘这花怎么买,兀自掏了钱袋给了她一锭银子,温声说:“莫找了,这花我全要了。”
青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连声夸耀着这姑娘的眼光好。
“哎——还是姑娘有眼力见,不是我自夸,若去这街上打听打听,这花呀,还是数我青娘的最好。”
她笑开了眉眼,这银子看着成色好,分量掂量着也足,街上出行的公子哥也鲜少有这般出手大方的。
那黑衣公子,就显得忒寒酸了。
傅知微待那花娘走远了,才笑眯眯地将花篮递给司矍:“喏,送给你的。”
司矍接过花篮,有些受宠若惊。
“这——”
“哎。磨叽什么呢,本公主让你收下就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