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把钱接了过去,像没事人一样安抚妹妹:“你们别担心我,我认识几个沪市的倒爷,我们通过信,他们会接待我。”
他说得虽然轻松,可林瑶知道即便有过短暂接触,真正打起交道来也不会那么容易。
林得山和苗玉兰见劝说无效,也就不再多说话,算是默许他去。
林卫国出发那天,为了避免惊动老两口和老二一家,就林环和林瑶早早起来,林环烙了十张大饼,煮了二十个鸡蛋。等大哥吃完饭又把剩下的饼和蛋放在白布口袋里装好给他带上。
检查完必备物品,林卫国带上不多的行李出发了,他要走路去县城,从县城坐车去省城,再从省城坐火车去沪市。
送走大哥,林瑶回屋准备睡个回笼觉,进屋后,一眼看到枕头被动过,跟她起床时候的形状不一样,像是有人特意堆了个那样的形状。
她赶紧去翻看枕头,发现枕头下面有一摞大团结。她把钱拿起来,快速点数,足足有两百块。
哪里来的钱?思索了三十秒,她已经想出来一定是林卫国放在这里的。她把四百块钱都给了林卫国,林卫国其实不想拿那么多,但怕她担心,两人又推来推去麻烦,就先收下,然后在走之前又还给她了。
林瑶眼眶一阵湿热,想都没想,把钱揣在口袋就往大街上跑。夜风很凉,迎面吹在脸上有点刺痛感,大街上空荡荡的,哪里有大哥的影子。
她紧紧捏着裤子口袋里的钱,寒风吹得她小脸通红,跑了一阵,发现自己追不上大哥,就停了下来。这是林卫国担心家里钱不够用特意留下来的,那她就把钱好好收着,不辜负大哥的心意。
——
林瑶正式闲了下来,周末她去知青点找何老师,想跟她一起去找那位对中草药种植有研究的人。原身记忆中,双龙生产队并没有这号人物,而且从何秋韵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语中林瑶大致可以判断出他是什么人。
她第一次来知青点,没想到知青点这么破旧,土坯茅草房,墙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男知青一间,女知青一间,睡大通铺,比林瑶家的条件艰苦的多。
何秋韵正在洗衣服,把她让进屋,拿本书给她看,让她稍微等一会儿。林瑶一眼就看到杜芳芳在往脸上抹雪花膏,抹了一层又一层,抹完还涂了口红。她瞅了林瑶一眼:“你是来找我的?啥事?”
林瑶懒得搭理她,给了她个白眼,提高音量:“我没找你!”然后就低下头看书。
何秋韵洗完衣服,擦干手,抹上蛤喇油,招呼林瑶:“走吧。”
一路走一边给她介绍情况,她的声音很低,尽量不让第三人听见:“我要带你见的这个人,本来是大学老师,叫顾青禾,后来挨斗,下放到咱们生产队,他就住在双龙生产队的牛棚,平时负责喂牛。咱们生产队的人都不愿意跟他接触,他这个人也有点怪,要不是你想要种植中草药,我是不会带你去见他的。他的身份你不会介意吧。”
跟这种人别大张旗鼓的,私下偷偷来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林瑶赶紧说不介意。其实何秋韵介绍的人的身份跟林瑶猜想的一样。
何秋韵满意的点头:“他本来就是农业方面的专家,对中草药也颇有研究,本来到农村也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只是他状态不太好……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他也不太愿意跟人来往,不过我想熟悉了之后他应该愿意跟你一块研究天麻种植。”
说话间,就到了牛棚,这里是生产队养牛的地方,生产队的几头耕牛都养在这里,离林瑶家新房很近,大概一里地,一靠进就问到一股浓郁的牛粪臭味。
不过牛很金贵,住宿条件比知青要好,牛棚是砖瓦结构,就是光线暗点,顾青禾就住在最边上由牛棚改造出来的房间。
除了赶牛下地,或者来借牛,平时这里没什么人来,顾青禾的房间门开着。
何秋韵敲门:“老顾,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带了个小姑娘来,我们进来啦。”没人应声,等了一分钟,带着林瑶走进屋子。
屋子里阴暗潮湿,陈设简陋,特别安静,老顾坐在二十厘米见方的窗口边,微弱的光照在他身上。头发斑白,面容看着像是五十多岁,却已经有了如刀刻的皱纹。他拿着一本书,视线聚集在书上,可是半天都没翻页,好像一座雕像。
何秋韵走过去,把窗户推开,冷风伴随着新鲜空气灌进来,虽然夹杂着牛粪味,但也比刚才屋里的味道强的多。她说了半天话,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但她并不气馁,说:“我带了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来,以后她会来多陪你说会儿话。”
老顾抬了抬眼皮,打量一眼林瑶,又垂下眼,把目光移到书上。
何秋韵并没有指望他说话,又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把窗户重新关上,才带林瑶离开。路上,她说:“老顾没反对,就是默认让你去他那了,能入得了他的眼不容易,我就知道像你这样招人喜欢的小姑娘他肯定不反感。”
“你看他这状态,我担心他会寻死,像他这样的专家级人物,轻生的话太可惜了,你以后没事可以多跟他聊聊。他就是那么个脾气,不理你的话你也不用在乎,有人跟他说话解闷的话也许他情绪会好一些。他这样消沉,主要是因为当时他儿子□□他最厉害,从那以后,老顾寒了心。”
听何秋韵说了一路,林瑶知道了老顾这样“怪”的原因,她保证说:“何老师,种植天麻的事儿先放在一边,我想知识分子应该得到尊重,你放心,我会经常来看看顾老师。”
何秋韵略微有点激动,拍拍林瑶的肩膀:“我本来还在想你这个年纪可能理解不了我说的话,想不到你这么小就有这样的觉悟,我没看错人,我经常来看他也没让他活泛点儿,没准你可以。”
第74章姐姐姐夫冲呀
这段时间除了去看顾老师,杏叶她们倒是经常来找林瑶一起玩。在杏叶家里,一群姑娘围着火盆坐在炕上,有的纳鞋底,有的缝补衣裳,还有的把大人的衣裳改成小孩的。林瑶对这些女红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太会做,就在一边看书。
林瑶觉得自己并未刻意做什么,也不知道这群姑娘对她的好感哪里来的,拉着她嘻嘻哈哈的说话。
她们说:“福七你该学学这些,以后找了婆家,婆婆啥都让你干,可不把你当闺女娇惯着,一准没好脸色,我教你呗,简单着呢。”类似的话苗玉兰对林环也说过,林环在她的教导下啥都会,可林瑶没怎么学过,这些都不会。
林瑶知道这些姑娘这样说是友好的表示,她说:“我真不爱做这些,你们做,要不我念书给你们听吧。”
“好呀,好呀。”姑娘们表示赞同。
林瑶就给她们念《羊脂球》,姑娘们很安静,听得很认真,屋里只有念书的声音和火盆里埋着的花生的爆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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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年底杀猪的时候,生产队卖给公社三头猪,杀了五头。杀猪这天,社员们都欢欢喜喜到晒谷场集合,等着分肉。
与每年的高兴劲儿相比,今年的兴奋里掺杂了一点别的东西。除了议论即将到来的新年,社员们说得最多的是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
马上就过年了,天空中一粒雪花都没飘过,俗话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下雪才有利于小麦生长。
不下雪就意味着小麦得不到雪的保温,得不到融化雪水的滋润,病虫害会加剧,也就是说本来产量就不高的小麦还会减产。
大家都期盼着赶紧下雪,事实上,不仅雪没来,雨也没来,直到次年六月。第二年是极端气候,前半年大旱,之后连续几天暴雨倾盆,泥石流爆发,张胜利就是在这场泥石流中去世的。
不过林瑶这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干旱即将来临,在书里,时间线是咔过去的,并没有详细展开,她并不知道啥时候会干旱。过年前不下雪,她也没有足够的警惕。
这时候的村民虽然在谈论下雪,谈论他们来年更吃不上白面,也完全想象不到第二年因为干旱导致的小麦枯死颗粒无收、缺少饮用水和饥.荒。
林瑶家分到了七斤肉,加上林卫军抓偷粮食小偷有功奖励的两斤肉,一共得了九斤。她家有足够的花生油,不需要肥肉来炼油,再加上林瑶喜欢吃瘦肉,要的肉偏瘦,回家路上,苗玉兰念叨:“你大哥怎么还不会来啊!我当时不如拦着他,不让他出去。”
越是临近过年,苗玉兰把这话重复的越多,都快成口头禅了,想起来就要重复一句。
林瑶也着急,眼瞅着大哥出去都快两个月了,快过年,按理说也该回来了,总不能在外面过年吧。也不知道大哥在外面怎么样,他带的钱不多,万一钱不够了怎么办,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她自己在那胡思乱想,嘴上却安慰苗玉兰:“妈,我大哥这几天肯定会回来,他脑子那么好使肯定不会有事,你就别担心了。”
苗玉兰嘴上都起了火泡:“是,是,我想他也该回来了。”
下午的时候,二舅妈来了。二舅家的大表姐要结婚,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他们一家子也要去参加婚礼。选在年底结婚的人不少,这时候地里没活,家家户户还分了肉。
二舅妈和苗玉兰在那儿说话,林瑶就在一旁听着。二舅妈说大表姐指定让林瑶去端喜盆,苗玉兰有点为难地说:“端喜盆的都是七八岁的丫头,我们福七都十二了,这合适不?”
二舅妈说:“没事,这么多亲戚小孩,她大表姐就想让福七去。”
林瑶挺高兴,她也没做啥特别的事,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她在一旁插嘴:“妈,二舅妈,我愿意给大表姐端喜盆。”
端喜盆有红包拿,苍蝇再小也是肉不是,而且在婚礼上承担一定的工作会让她觉得自己是重要且受欢迎的客人。
二舅妈特别高兴,马上跟林瑶确定下来,并且告诉她都需要做什么,怎么做,林瑶一一记下。
她对这场婚宴非常期待,刚才听两人谈话知道新郎家特意请了专业厨子,这个厨子跟新郎家熟识,他们家才有那么大面子请到他,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张有粮。
张有粮是人民饭店的厨师,又是御厨传人,他的厨艺代表着青山县的最高水平,林瑶对他做得菜非常期待。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张有粮会带上自己徒弟,也就是孙小苹。
而林环上班的地质队的职工都是外地人,他们已经放假回家,林环也就放假了,作为亲戚里面厨艺最好的,林环要去帮刀打下手,所以明天三人会见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二舅妈走后,林瑶就想东想西,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傍晚,正摆碗筷准备吃饭,林瑶听到自行车铃响,猜想应该是张胜利。她瞄了林环一眼,见她跟没听见一样,就放下碗,自己跑了出去。
还真是张胜利,一见到林瑶就递给她一袋包子,脸上带笑:“这是上次答应给你做的包子,尝尝我的手艺。”
林瑶拿出包子,咬了一口,真好吃,特意展示手艺的包子就是不一样,比上次从钢厂食堂拿出来的好吃的多。别人都是有奶就是娘,林瑶是给包子吃就是姐夫,她巴不得林环跟张胜利尽快有情人终成眷属。
把嘴里的包子咽干净,她说:“我去叫我姐。”
张胜利说:“不用叫她了,太晚了我们俩见面不好,你就给她递句话就行。”
看他表情特别认真,林瑶说:“行,你说吧。”
张胜利看看四周:“咱们找个安静地方。”
看样子不止一句话要说,而且是不想让别人听见的事儿,林瑶说:“我们家新房子那儿周围没人家,你骑车子带我去那儿。”
到了林瑶家新房的施工现场,瞅着四下没人,张胜利才跟林瑶低声说他家和孙小苹家的一些情况。
原来,张胜利的妈妈跟张有粮婚后感情特别好,只是五年过去都没生出一年半女,那时候张有粮都三十了,他心里着急但跟妻子恩爱,也并未说什么。后来,孙小苹的妈妈也就是刘连英给他们找了个偏方,不知道是不是偏方起了作用,反正用过之后,张胜利他妈就怀上了他。
张有粮夫妇感激刘连英,尤其是张母跟刘连英的感情情同姐妹。几年之后,张母病入膏肓,心疼孙小草、孙小苹两个孩子总是挨打,嘱托张有粮照顾她们,传授厨艺给她们,让她们有个吃饭的手艺。
张有粮爱妻心切,妻子临终遗言自然遵从,只是他的厨艺不想外传,从最开始把厨艺传给孙小苹起,就起了让孙小苹当自己儿媳的念头。
老孙家的名声不好,张有粮自然知道,可他有自己的考量。他觉得老孙家卑鄙的人都是男人,女人倒是心肠不坏。只要嫁到张家,做了张家媳妇,就跟老孙家没有关系,所以老孙家的坏名声并没有影响到他想撮合张胜利和孙小苹。
当时想给张有粮做继室的人不少,可他一方面思念亡妻不再续弦,一方面也是怕儿子受委屈。
跟他爸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张胜利是个极孝顺极懂事的人,深知他爸一人拉扯他长大很不容易。即便他对父亲的安排不满,可并没有跟父亲对着干。
张胜利已经下定决心,他说:“我明天就跟我爸说林环的事情,不知道我爸会有啥反应,要是我爸态度不好,让你姐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