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明后,县门打开之际,一骑红尘便直入县城而来,给燕琛带来了期盼已久的圣皇手札。
燕琛本就万事俱备,如今东风又来,饶是他一向自持,也是忍不住喜形于色。
让厉卢将派出的人,尽数召回,当下便写了招募榜文,于县衙外张贴,募求修建行宫的匠人,而私下来,却是飞鸽传信到百里之外驻扎待命的悍虎营,让其即刻拔营,赶往兴丰县。
将一切吩咐妥当,燕琛这才转回下榻的府宅,刚给伤口换了药,还未来得及用过早食之际,便已听得下人来报,慕府老爷亲自过门拜访。
一切都在燕琛的预料之中,燕琛一脸从容的让下人将慕老爷引过府来,自己则悠然于桌前落下。
慕老爷匆匆然而来之际,一眼便瞧见燕琛坐在饭桌前,端着粥碗,握着粥勺,正往嘴里送。
“慕老,可是用过朝食了,可愿陪我一并用些?”燕琛将粥勺搁回碗里,抬头瞧了慕老爷一眼,一脸疏和有礼的朝慕老爷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在桌前落座。
原本一脸急切的慕老爷,见得燕琛如此模样,也是不得不压下满心的急躁,于桌前落做下来。
“老夫来时,已经用过朝食,燕大人自用便是,不必管我。”慕老爷客套拒绝了燕琛的好意。
燕琛本就只是客套一下,自然也就不会再劝,继续慢条斯理的用着朝食。
慕老爷原本以为燕琛一个宦官,应是极有眼力见的人,也就跟着燕琛客气了一句,哪想到,燕琛却是半分也跟他讲客气,这心里揣着着急,只话已出口,自不好打断燕琛用餐,只能越发焦躁闷着气。
一刻钟后,燕琛终于用罢了饭食,让下人奉上清茶,示意慕老爷饮茶,“慕老,让你久等了。”
“无妨,无妨!”慕老爷心里怄得要死,嘴上却是要说着违心的话,接了茶水,便直接搁在桌面上,此刻他本就心急如焚,哪还有什么饮茶的心思。
“燕大人,听说行宫地址,你已经选好在林昌镇了?”
“此事,我也是昨日才定下来的,慕老爷,这么一个风水宝地,你藏着捏着,可是不地道啊!”燕琛早就已经猜出慕老爷此行的目的,抢在其劝说之前,便直接讲慕老爷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若非,我请的风水先生偶然徒经林昌镇,瞧见林昌镇的东脉,其形就像是一个蹲着老虎,北脉却像一条盘曲的卧龙,这可是‘虎踞龙盘’之脉,慕老先前所圈地域,虽也是不差,可这等风水宝地,可遇不可求,既然让我碰上了,自当是要奉给圣皇,慕老,你说是吧!”
“这,这……燕大人,可还有商量的余地。”慕老来时,和府中幕僚商议各种劝说燕琛,改换另处的法子,却独独没想到,燕琛竟拿风水说事,一时间,竟让慕老爷有些无法辩驳。
一咬牙,慕老爷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法,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往燕琛那边推了推,“这是一万两银子,若燕大人愿意更换行宫地址的话,随后还有九万两银票奉上。”
燕琛瞟了一眼桌上的银票,却不伸手去拿,而是露出一脸惋惜之态,朝慕老爷叹了口气,“唉!慕老既然有心,为何不早些提话此事,如今,便是燕某爱财,也是不敢生受了。”
慕老爷心中一突,目光死盯燕琛,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里脱口而出,“燕大人,此话怎讲?”
“昨日知晓此事,我便写下呈书,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去了,此会,怕早已是出了丰乐城。”燕琛一脸遗憾的向慕老爷道,自是不会告诉他,这于林昌镇修建行宫的文书,他早已送去了京都,圣皇首肯的手谕,今日一早,也已是到了他的手里。
“原是如此!”慕老爷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回座位之上,朝着燕琛缓笑道,“此为之也不晚,只需燕大人告知老夫,前往京都路线,我可飞鸽传书,派人拦截,此事绝不须燕大人沾手,而这钱,依旧是燕大人你的。”
慕老爷笑着,又是将桌上的银票,往燕琛手边推了推。
燕琛抬手,探向银票,慕老爷以为他是应了自己所求,正待要松了一口气,却看到燕琛手指压在银票之上,却是推自个儿方向,推了回去。
“若仅为此,自然好说,为恐圣皇等的太急,我已飞鸽传书,直往京都,这人好拦,畜生不识人性,怕是拦不住,慕老一番好意,我只能辜负了。”
燕琛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瞧着桌上的银票,于情于理拒绝,便是慕老爷想发火,也不知该从何处发起。
慕老爷闻言,直气得脸都黑了,燕琛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他却是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如今到此,他竟是无计可施了起来。
“燕大人,你准备何时动工?”慕老爷闭了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百般情绪,向燕琛问道。
“待招募的人手足够,便即刻动工,早日将此行宫建好,我也好早日回京复命。”燕琛这倒是没有诓骗慕老爷,如实说道。
“好,很好!老夫就预祝燕大人,早已开工,老夫还有事,就不陪燕大人了。”慕老爷猛的站起身来,几乎是咬着后糟牙朝燕琛祝贺道。
说罢之后,甩着袖子转身就走。
“慕老,你的银票。”燕琛只当不知慕老爷此刻心思,捏着桌上的银票,朝慕老爷追了过去。
“区区一万两,就留给燕大人喝茶吧!”慕老爷此刻是半分也不想瞧见燕琛的嘴脸,头也不会的撂下一句,便扬长而去。
“那下官就领受慕老的好意了。”燕琛停了脚步,朝着慕老爷的背影,抬高了声音喊道。
“大人,慕家怕是动了杀你之心了。”守在门口的厉卢,见慕老爷的身影消失之后,这才走到燕琛跟前,一脸担心的说道。
“岂不更好!”燕琛淡然应道,将手中的银票,尽数甩到了厉卢身前,“我可是应了圣皇,建行宫之事,不费国库半分银子,这样一来,这钱,不就来了。让下面的人,盯好了慕府,若有风吹草动,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大人放心,属下定以死护大人周全。”厉卢神情一肃,知此事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燕琛目光转到厉卢身上,然后上前两步,走到其跟前,抬手拍了拍厉卢衣襟,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若死了,你们自然也该给我陪葬,若我活着,荣华富贵,我有的,一样也少不了你们的,懂了吗?”
阴冷温缓的声音,听在厉卢耳里,让其身体瞬间板直,他猛的蹲身,半跪在燕琛跟前,已示忠心,“属下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死了,便是一泼黄土,我拿来作甚,去吧!”燕琛目光盯着厉卢的头顶,瞧了一会儿,恍然一笑,这才轻飘飘的留下一句,然后转身,往书房而去。
如今慕府已是骑虎难下,若想阻止行宫建在林昌镇上,唯一的,也便是最为方便的方法,便是除他而后快。
现今东风已备,只看慕府该何时动手,而他如今留在府上,便是给予慕府最大的动手机会。
是夜,夜色茫茫,一轮弯钩单薄的悬于夜空之上,燕琛落居的府上,安静的只能听到蝈蝈鸣唱之声。
忽然,只听得翠鸟轻嚷之声,府宅前后的街道上,从巷中顿时涌出数百蒙着面巾的黑衣之人,有的手拿弓箭,有的持握兵器,有的举着火把,一窝蜂的就朝府宅而去。
待其越上墙头,箭羽待命,侩手提着兵刃,直入府宅之内,欲提刀直向燕琛。
只是,其还未入得前院,数以十计的同样黑衣人着装之辈,便是涌了出来,半声也不吭,便直接向黑衣人团袭做一处。
有警醒之辈,当即绽放烟花,已示提醒,墙上宵小之辈,欲抡弓,向府内直射,却不想,其身后,外墙之地,亦是有黑衣人涌出,拖拽敌者小腿,将其拉下,一刀反手,至其命于死地。
其府宅之内,宵小之境遇,亦是同般,危险一瞬间而去,然,危险又于一瞬间而去。
燕琛站在庭院之内,扫视着满地的尸体,目光极尽薄凉。
“大人,除我们的人,并未留下一人活口。”厉卢收拾了残局之后,这才到燕琛跟前,向其复命,
燕琛并未应声,而是仰头望着昏黑的夜色。
忽然,一抹耀眼的光亮,于夜空中升起,然后烟花绽放,点亮了兴丰县的夜空,紧接着,又一处烟花绽放,争相辉印。
“你觉得,今夜的烟花,可美?”燕琛目不转睛,盯着烟花绽放,语气幽然。
“自然甚美。”厉卢循声站起,同望烟花,明显松了一口气,朝其附和道。
这显然是他们的人,于慕府,县衙得了手,如今这整个兴县,已全在燕琛的掌控之中。
“大人,可要去见见慕老爷。”
“如此败犬之相,我如何舍得错过。”燕琛收回了视线,转头望向厉卢,嘴角微动,笑意鸷然。
第42章
“燕琛,你竟敢对老夫下此狠手,难道就不怕当今圣帝怪罪吗?”慕老爷本向趁今夜将燕琛除之而后快,却没想到,驱空了府上护院,倒是给了燕琛有机可乘的机会。
如今被擒拿圈禁,慕老爷自然是窝了满肚子的火,如今见了罪魁祸首,哪里还能忍住,一把甩开了扶住自己的夫人,上前两步,指着燕琛,便是唾口威胁。
“下官一介内臣,自然是极怕的!”燕琛瞧着不过一日之间,便成了败家之犬的慕老爷,心中自然是快意无比,他端详了慕老爷好一阵,这才慢条斯理的往后退了两步,厉卢顿是抬了椅凳上前,让燕琛落座。
“只是……,慕老爷你也这把年纪,有些事,该是能看透才对,你既为韵太妃胞弟,当今三王爷的舅家,便是给下官天大的胆子,就算动你一根寒毛,都是不敢。可如今你却成了我的阶下之囚,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何吗?”
燕琛坐在椅凳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膝盖上,他一脸玩味瞧着慕老爷,声音恰倒好处的带着几许疑惑,向慕老爷问道。
“你,你是说这,都是皇上的……意思?不,不可能!”慕老爷脸上瞬间变色,他一脸不敢置信的瞧着燕琛,瞬间没了嚣张的气焰,说话的语调都哆嗦了起来。
燕琛撇眼瞧了一眼慕老爷,却是换了个姿势,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并未回答慕老爷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直接跳到了另一件事上,“丰乐一城,近年来屡有人口失踪,年前下官便揽了此差事,到丰乐城走了一遭,慕老你猜猜,让我查到了些什么?”
慕老爷一脸狐疑的瞧着燕琛,却是有些不明白,燕琛提及此事的目的。
燕琛本来也没想着慕老爷搭话,自顾自的,便是娓娓道来。
“下官不才,竟然在这兴丰县一座无名山上,发现了一座铜矿,而且,还就在慕老所有的温泉庄旁,下官翻阅官籍,这发现,这铜矿,并未登记在册,是为私矿,一番追查之下,慕老,你说下官又查到了什么?”
慕老爷这会如何会不清楚,此事从一开始,就是燕琛设下局,枉他自认聪明,以为将燕琛耍得团团转,却未曾料想到,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踏入了燕琛的布局之中。
只是……,铜矿之事,只有他的亲信才知晓,这几年,便是开采,他也是极为小心,绝不可能走漏了风声,他有自信,燕琛绝对查不到端倪,可其这般信口张来,实在是让慕老爷不解。
“不可能,你不可能发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慕老,你贵人多忘事,又怎么可能记得小官这等籍籍无名之辈,不过下官倒是可以给慕老提个醒儿,当初这铜矿,可是下官亲口告诉慕老你的。”燕琛起得身去,走到慕老爷跟前,目光盯着慕老爷,就如毒蛇一般,想要将其吞噬入腹。
“你,你是林家的……,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原来如此……!”慕老爷猛盯着燕琛的脸,忽然恍然大悟了起来。
所有的所有,都只因当年让林家之子逃脱,而惹出的事端。
一介庶民之子,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学识渊博又如何,聪慧过人又如何,他乃韵贵妃之弟,想要掐断一个人的功名路,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虽有传信,意图断了林惑于的科考之路,可却万万没想到,林惑于为了报仇,竟然断了命根,已宦官之名入了宫。
失策,失策!是他低估了林惑于的狠戾之心。
“啪,啪啪!”燕琛见慕老爷认出了自己,忽然浅笑,毫无征兆的扬手,便甩在了慕老爷的脸上,在所有人都未能回过神来之际,燕琛回手又是两巴掌甩在了慕老爷的脸上,甩得他连连后退。
“慕老,下官这暂且收些个利息,慕老已经不会介意吧!”
慕老爷一脸铁青的瞪着燕琛,却是不敢吭声,可是其身后的慕诸,自小霸道惯了,如今突然成了阶下之囚,本已是满腹怨火,如今又见得爹被燕琛一个小小的内臣,扇了耳光,如何还忍得住,当下便从慕老爷身后冲了出来,叫嚣着朝燕琛而去。
“你敢打我爹,我杀了你!”
燕琛见慕诸冲来,半步未退,反而朝慕老爷抬了抬嘴角,慕老爷心中顿是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正下意识里伸手,试图拉回慕诸,却见的燕琛反手一抽,便见厉卢的佩剑抽了出来,挽了半个剑花,便见得慕诸,直扑上那剑尖而去。
“扑……嗞!”慕诸,身形顿止,被串了个对穿。
他满脸的怒气,瞬间凝固,他低头,瞧了瞧戳进自己胸口剑身,一脸恐惧的偏头,回望慕老爷,张了张嘴,血顿顺着其嘴角滑落,滴在前襟上。
gu903();“爹,我……我不死……。”